【直闖虎口】


幻想島:魔劍之書

  洛那城南部的兵工廠內。幾個月來,自日出起至日落止,榔頭敲打、火爐噴風、零件組裝聲不絕於耳的這個場所,今天仍是自日出起便充滿忙碌。只不過聲音的組成不同了,少了鑄造與裝配的激烈噪音,往常被埋沒的集納與搬運聲響頓時浮現。一批批裝配完畢的瓦蘇利卡火槍被收進斗大的貨箱中,準備運出廠外。不只運出廠外,還要運出城外——洛那城如今已不為自衛而製造兵器,這座兵工廠所生產的,是獻給征服者的貢品。

  而負責盤點貢品的,正是洛那城仍在反抗征服者的那段日子裡,最初拿起這種兵器的自衛者之一。

  民兵團總長孟克勞斯.索里的皮靴聲,與一列搬箱工人擦身而過,來到站在喧囂正中央的男人面前。五工頭亞爾.瓦蘇利卡——他的才智造就了兵工廠量產至今的寶貴貢品,他也因此晉升為現場的負責人。但大家仍稱他為五工頭,因為這座兵工廠內的職銜稱謂已沒有任何意義——這一批火槍繳出之後,新的負責人便會從拔爾城前來就任。屆時,原本的五位工頭,全都只是新管理階層的下屬。

  或者該說,原本是這麼預定的。

  「早啊,亞爾。」索里的嗓音只響亮得剛好足以蓋過瓦蘇利卡周圍的嘈雜:「氣色不錯嘛。」

  「別損我了。」瓦蘇利卡前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就回答過他,氣色好只是因為工作要沒了。

  「哪裡是損你啊。就算是損,也是損我自己。」

  「是啊,你氣色爛透了。再這樣下去,用不著提防她夜裡來找你報仇,你自己就先死了。」

  索里瞪大眼睛,大步湊到他面前。瓦蘇利卡微微抬頭,直視那張沒有頭髮和鬍鬚的臉。索里跟他不一樣,一直以來都是乾乾淨淨的,只是那顆大光頭現在血色匱乏,看起來就跟骷髏頭似的。但他面色猙獰,並不是因為被瓦蘇利卡的話觸怒。「拔爾城發生的事,你也聽說了。」

  「廢話。」瓦蘇利卡眼睛都不眨一下。

  「昨天上午蒐集到的情報,說橋仍然沒有放下,但是柯羅德卻出現在主城指揮救災了。真相沒人知道,但是大家都猜要塞島也被『天魔』襲擊了,柯羅德要不是僥倖生還……就是罪魁禍首。」

  「聽說了。」

  「拔爾軍現在忙得不可開交,駐守在這裡的部隊也接到了命令,要立刻撥一半人手回主城。所以他們才急著要我們交貨。」

  「我知道。」

  「吞卡爾城也毀了。小塔拉什卡下落不明,八成是死在裡頭了。」

  「可惜,沒得瞻仰他的遺容。」

  「現在不是自命清高的時候,亞爾。」索里從牙關擠出一絲只有瓦蘇利卡聽得見的嗓音:「我們全都接受了。我們全都相信了。我們全都有份。」

  「我可不記得誰問過我的意見。」

  「這二十年來,沒人問你意見你就張嘴的次數還少過嗎?」索里簡直要把鼻息噴到他臉上了。「亞爾,你不想承認也好,那就算是我一個人的錯。」

  「你真的覺得自己錯了嗎?」瓦蘇利卡一臉煩悶的說:「她惹毛了拔爾城,豈不是事實?人民性命要緊,豈不是天經地義?你現在又覺得這些都錯了?」

  「我已經不想管當時的對錯了。」索里把雙手重重壓在他肩上:「重要的是現在。現在,彌補的機會來了。而方法就在這裡,在你的指揮之下。算我求你,幫我這一次。一旦錯過,洛那城就真的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瓦蘇利卡則是真的用力呼了一鼻子氣到他臉上,令他不由得退開。

  「你就這一點惹人煩,什麼都是你。錯也是你犯的,彌補也是你求的。」他歪嘴冷笑了一聲:「沒人問我意見我就張嘴的次數,或許是不少吧。不過,比不上沒人叫我動手我就動手的次數。」

  說完,他朝旁邊正在搬運箱子的一列工人拍了三下手。他們聽見聲音,立刻將手中的箱子擱到地上,朝兵工廠深處的倉庫大門走去。

  索里不解的看著他們的行動。

  「像你這樣,想到什麼計畫直接走到大家面前講出來就要辦,那是敵人還遠在山對面的時候才管用的做法。」瓦蘇利卡說:「拔爾軍的部隊就在大門外等著盤點,你以為臨時拿些廢鐵煤渣墊在箱底就可以掉包了嗎?」

  「難道你——」

  「要掉包就得玩真的。」瓦蘇利卡用拇指頭往背後的倉庫大門點了點:「重量跟真貨一樣的假槍,不拆解就分辨不出來,填入火藥之後有如拿在士兵手上的炸彈。我們還多產了一成真貨,用來蓋在箱頂掩護,以防士兵當場試用。」

  「這……你們到底什麼時候開始籌備的?」索里不由得壓低了聲音,雖然他看得出來瓦蘇利卡對廠內工人的忠誠心相當有信心。

  「當然是在戰爭時期就開始了。」瓦蘇利卡氣定神閒的說:「本來是設計失敗的產物,不過我想到這東西可以拿來當誘餌,就叫他們反正先做個幾十把放著了。投降之後,我們就繼續把數量增加到足以掉包一批的程度。」

  「唔……但是同時也需要把真貨交到民兵們手上。」索里說:「假貨終究只是用來製造破綻的,還要有力量消滅他們。」

  「搬運人手當然都準備好了。倒是你那邊呢?」

  「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獨斷獨行,否則我就不會是總長了。人員已經全部就定位,他們出城之後立刻動手。事不宜遲,你最好叫你的人快一點。」

  「我說過了,不要一副什麼主意都是你在出的——」

  急促的跑步聲傳來。一個民兵奔入廠房內,慌慌張張的趕到一臉詫異的索里面前。「不好、不好了總長……!」

  「怎麼了?」索里腦中浮現最壞的想像。計畫敗露,拔爾軍先動手了嗎?

  「他……他來了……」民兵從喘息中擠出一句不清不楚的報告。

  「誰?」

  索里的詢問毫無必要。成群的軍靴聲已然傳來,這一次鎮靜而整齊,唯獨其中一個特別響亮的腳步聲從容輕快。一身氣派將官服裝的男人,領著兩排士兵,大方的來到他們三人的面前。他滿臉笑容,簡直跟那頭梳理整齊的金髮一樣燦爛。

  「……柯、柯羅德……!」

  站在士兵前頭的尉官用力咳嗽了兩聲。

  「不必介意禮數。」雷明.柯羅德又豪邁的往索里他們靠近了幾步。「洛那城民兵團總長,孟克勞斯.索里先生——對嗎?」

  「是,將軍。」索里終究還是將尉官的警告聽進去了。「您親自蒞臨,恕我們未能妥善接待。」

  「同樣不必介意。我是未通知就私自前來,如果還被你們列隊迎接,反而可怕呢。」柯羅德問:「拔爾城的狀況,你們應該也略有耳聞?」

  「是。您……不留在主城坐鎮好嗎?」索里正絞盡腦汁推測著柯羅德的目的,以及民兵團的計畫究竟是否外洩,只是他很擅長用那張全年不苟言笑的臉掩飾思緒。一旁的民兵明顯一臉緊張,而瓦蘇利卡則是不斷向旁邊的搬運工們拋眼神,希望他們能有個人溜進倉庫去,叫裡面的工人先別把假貨搬出來。

  「救災確是大事,但畢竟是內政,已有比我更適任的人坐鎮。」柯羅德半瞇的眼皮之間,仍有雙銳利的眼神盯著索里的臉。「我有另一件要務。」

  「……這要務與洛那城有關?」

  「目前不算有關。」

  「我不明白您這話……」

  柯羅德解釋:「我知道民眾的觀感,不過拔爾城與洛那城簽署的終究是『休戰協定』與『合作條約』。拔爾城是拔爾城,洛那城仍是洛那城。我邦受災,對你們而言是外邦之事。雖然根據合作條約,洛那城的確有一些援助義務,不過我們日後會透過正規程序要求,與我此行無關。」

  柯羅德這套完全不打出任何有利條件的說法,反而令索里揣測不透,但他至少確定了:柯羅德不管要做什麼,肯定都會打亂民兵團的計畫。

  「既是如此,我們恐怕不便騰出時間,將軍。我們今日尚須履行官方條約義務,將物資交付貴邦駐軍。」

  只見柯羅德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但又往索里靠近了一步;他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終於露出嚴肅的表情,雖不至於威嚇,卻反倒令索里更加戒備。

  「拔爾城的『官方』……」柯羅德以私語般的溫和口氣緩緩對他說:「現在最高階就是我了。」

  索里聽見身旁兩人驚訝得倒抽一口氣的聲音。他咬緊牙關,彷彿這麼做就能警告到兩人似的。

  「……您說什麼?」

  柯羅德輕描淡寫的解釋:「位階在我以上的官員,都已經不在了。依照順位原則,拔爾城的城主權限目前由我暫代。也就是說,條約義務之事,只要我決定延期,你們就不必急了。」

  「原來那個傳言是真的……帝洛卡司和高官們全都死在要塞島上了。」瓦蘇利卡不敢置信的看著柯羅德那副泰然自若的表情。「……是你幹的嗎?」

  「怎麼可能,我也差點就死了。」

  「這種狀況叫我們怎麼相信——」

  「那麼您把這件事告訴我們,不怕暴露弱點嗎?」索里打斷瓦蘇利卡的話,不客氣的直問。既然現在對手只剩下柯羅德一個人了,那麼此刻的對話就形同兩城之間最後的對峙。

  「示一點弱是有必要的。」柯羅德說:「我今天是來請求洛那城民兵團的全力。希望你們盡快召集所有人員、備妥所有物資,到通士提營寨來與我們會合。我會把駐守在這裡的殘餘兵力也全部帶去,並且親自領軍,因此在出征期間,我保證拔爾城不會有任何餘力騷擾洛那城。」

  「出征?」索里大驚:「你是要跟黛奧城決戰了嗎?」

  瓦蘇利卡也跟著怒吼:「開什麼玩笑!仗著條約就想逼我們送死!」

  柯羅德抬起的手,阻止了背後兩排拔爾兵的動作。

  「我不是說了嗎,這不是條約義務。」柯羅德搖搖頭:「我們要討伐的對象也不是黛奧城。所以我今天才親自前來;我要告訴你們,拔爾城、洛那城、黛奧城——乃至於全摩諾所非亞,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危機。」

  從刀刃山南下前往帕里塔城的路途,就算不路過也必定會遠遠瞧見的一個重要地點,就是杜馬尼歐郵務公司的總驛站。名為驛站,其實只是郵務車隊的最大集中地,他們的大型鋼框木板郵車與移動式住宅無異,且能將輪軸降至地上、打上鐵樁變為定點房屋,多台拼接還可組成更大規模的設施,危急時又可拆散開來,拴上馬個別開走。理論上杜馬尼歐家族可藉此在地勢平坦的庫士島上自由遷移,以避兵災戰禍,不過實際上他們早已掌握了更強大的防衛王牌:全摩諾所非亞最大宗的信件財貨輸送都仰賴他們,因此自從他們在庫士島西端的蕭波平原落腳以來,已逾百年不曾有城邦找他們麻煩。   瑪爾和安雅昨天一路南下經過這裡時,見天色已晚,便找他們借宿。所謂借宿說白了就是租一台空郵車來當臥房過夜,不過這也是郵務公司行之有年的副業之一,因此車內備有床鋪棉被,而且只要肯多掏點錢,驛站員也會幫忙張羅食物。安雅三天前還是個死刑囚,一文不名,錢自然是由瑪爾出;而瑪爾自己原本的盤纏也早就沒了,他身上之所以有錢,全都是艾芬法安女王的賞賜。女王還非常周到的準備了西側兩島流通最廣的金銀銅幣,他猜想大概都是裘沙小姐這類經常以商人身份往返兩岸的古魔族提供的。   今天一早,射入窗內的曙光,甫來打擾徹夜沒有罩起的元素燈光,兩人便出了郵車,前去大飯廳(由四台郵車拼成)跟驛站的信差們共進早餐。總驛站並不在城邦之間的幹道上,來借宿的人較其他驛站少,這個月迄今就只有他們兩人,因此信差們動不動就找他們攀談,完全不在乎安雅那張兇臉。在瑪爾看來這也不奇怪,這些信差高的高壯的壯、毛茸茸的毛茸茸、滿身刀疤的滿身刀疤,跟他們比起來,只不過是表情狠一點的白淨小姑娘根本不算什麼。   「帕里塔是吧?」其中嗓門最大的一位信差熱情的問:「我的車正好也要去,怎麼樣?要不要送你們一程?不收錢的,反正你們也沒有大件行李。」   他們如此積極的另一個原因,是瑪爾昨晚借宿時,未多思考就當著他們的面掏腰包找銀幣,結果全站的人都知道這對客人有錢了。他如此大意也是因為知道杜馬尼歐這種老字號不會亂來,不過對富裕的顧客賣點人情想必是每位員工都受過的訓練。   「我們也正好希望快一點抵達。」他回答:「你們慷慨招待,我就卻之不恭了,不過萬一路上有需要,我很樂意出借這把劍的力量。」   安雅雖然仍不願對這些熱情過度的壯漢擺出笑臉,不過她靜靜的提起腰間的道柒,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信差見了大笑道:「哈哈哈,好一對俠侶。這段路也不長,一向沒什麼危險的,感謝你們的心意啊。」安雅聽了這話簡直想立刻反悔,不過盡快趕到帕里塔城要緊。

  「你多讀出什麼眉目了嗎?」坐在轆轆行進的郵車尾端,安雅隨口問仍在翻閱那本筆記的瑪爾。「我可是忍了一整晚燈光。」   「我連第二頁都還沒解讀完呢。」   「唷,至少到第二頁了嘛。整本也才百來頁,再給你半年就看得完了。」她挖苦道。   「要是有本辭典就好了……在紫冰島上教我的古魔族,用的是她自製的教本,凡是裡面沒寫的詞,我想破頭也猜不出意思。可惜我連古魔族語和畢路亞語對照的辭典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瑪爾雖這麼說,但其實他猜想「六角形」可能編過辭典:他還記得裘沙說過,某些古魔族用語的畢路亞語說法是飛路小姐和「破天」發明的。   「趕快去找你認識的古魔族比較實際。」安雅說:「去帕里塔城求見你們那個將軍真有幫助嗎?」   「很難說……」瑪爾回想起當初在松鼠城裡,理查.艾許.歐思將軍那副一秒都不放掉主導權的氣勢;就連瑪古露上尉也不是他的對手呢。「按照古魔族的說法,『破天』在各城邦許多高官的身邊都安插了計畫成員;柯羅德身邊本來也有的,只是因故辭退了,才被利芬特和悠瑪士乘隙而入。所以我想,歐思將軍一定也和『破天』的部下有所往來。」   「這算是賭博吧?」安雅說:「讓他知道你也和古魔族接觸過,是能得到他的信任,還是變成像悠瑪士那樣?」   「我跟他打過一次照面,說不定他記得我是黛奧城的人。」不只如此,還是王家騎士團長的徒弟,不過瑪爾希望不必搬出這個身份也能達成目的。騎士團的成員雖然同時兼有軍階,但是和軍方仍屬於不同的系統,傑克.寇諾的名字對歐思將軍有沒有用還是未知數。如果將軍真與古魔族有往來,搬出雪洛可.飛路的名字搞不好還比較有效。   「我就祈禱你至少不要掉了腦袋吧。」   「萬一演變到要掉腦袋的情況,妳可得幫助我逃跑啊。」   郵車果真比步行快上許多,才過正午,帕里塔城已然在望。從地平線上朦朧的雲氣之中浮現出的純白高聳城牆,上面一點也沒有戰鬥過的痕跡——瑪爾聽說這座城是因為遭到索左爾「斬首」,才讓黛奧城有了可乘之機;雖然不知內情,不過恐怕是裡應外合的結果吧。松鼠城被攻陷當時,儘管潰敗得令人錯愕,好歹跟黛奧軍打了最後一仗;帕里塔城的潔淨無瑕,反倒令瑪爾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怖。就好似那具仍在天空中某處的純白之棺:有某種未知的力量潛藏在完美的外表之下,掩蓋了致命的變化。   索左爾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造成這樣的結局呢?在柯羅德宅邸的那場死鬥,現在回想起來,對索左爾而言實在並無必要。瑪爾、安雅、利芬特、悠瑪士,都不是索左爾誇口獵殺的掌權者。他之所以對悠瑪士她們動手,是為了追查被龍救走的柯羅德將軍去了哪裡。當時的伊左不勒斯已經得到了飛翔的能力,他既然從悠瑪士口中問不到答案,大可揚長而去。可是他卻留下來,向他們炫示伊左不勒斯的力量;然後,驚愕於自己也不認識的力量,最終葬身其中。   瑪爾不禁心生疑念。在柯羅德宅邸被伊左不勒斯吞噬的索左爾.蘭其柏,還是當初在松鼠城和他對話過的那個索左爾.蘭其柏嗎?的確,他所知道的索左爾是個狂人。但曾幾何時,顛覆摩諾所非亞的瘋狂,已變質為仗恃兵器之力恣意殺戮的瘋狂。或許早在他的血肉被伊左不勒斯吞噬之前,他的心就已經……   他決定擱置這條思緒。妄自推斷已死之人的心思是抵達不了真相的,他該做的是追查還「活著」的伊左不勒斯——鍊金術師阿思戴.伊那密,為了實現某人的永生之夢而鍛造的「以血換命之器」。這個名稱,究竟與那具純白之棺的飛行有什麼關係,或許答案已在他手中的紅皮冊子裡。   而這答案背後可能還藏著另一個已死之人的真相。A. I.——   他搖搖頭,再度甩掉無濟於事的期望,以及自己究竟比較在乎哪一個真相的問題。帕里塔城的北門就快到了,他得趕快想好待會如何求見歐思將軍,見到了又該如何措辭。

  然而這個午後,已有人先一步前來帕里塔城的主堡見歐思將軍了。   辦公室內,歐思正以微微顫抖的手,按著攤在桌上的捲軸,反覆讀著早已讀過三遍的信。帶來信函的當然不會有別人:老是被歐思戲稱為「阿下」的那個傳令人披著斗篷站在辦公桌對面,屏氣凝神的看著將軍那副前所未見的緊張神情。在歐思將軍與雷明.柯羅德之間傳遞信件,是他做過不下百次的專屬任務,敬業的他從不曾在收件人剪開捲軸的黑絲帶之前窺探內容,但是依照他在拔爾城的所見所聞,信中的大半內容已是不言自明。怪物出現、城鎮半毀、高層下落不明、柯羅德暫代城主……他所不知道的,是歐思以黛奧城五箭將軍的身份,會如何看待這些消息。   然而,歐思最後解下了緊繃的表情,露出了一個略帶疲累的微笑。他看見傳令人一臉詫異,便開口問道:「你要看嗎,阿下?」   「呃,不……」傳令人立刻挺起肩膀,恢復完美的立正姿勢:「將軍您看就好了。」   「柯羅德那傢伙啊……」歐思往畫在捲軸開頭的那張圖點了兩下:「這次還是把棋譜寄來了。」   「意思是……?」   「這場小棋局還要繼續。換言之,不管多大的災難橫掃了拔爾城、多大的危險將要降臨摩諾所非亞,在更大的棋局裡,他仍打算活下去……也相信我這個對手會活下去。」   「我也相信。」傳令人說。   「你也得活下去啊,」歐思說:「柯羅德那一頭的信差還有幾層我是不知道,但我能信賴的可就只有你而已。」   「是。」傳令人簡短的回答。   「去吧。替我轉達,我會做好請他吃飯的準備。」   「是。」   阿下行了禮,轉身走出了辦公室。方才的對話看似簡單輕鬆,但將軍不寫回函就立刻叫他再前往拔爾城捎口信,是前所未有的事。他理智上雖然恪守本分,不想多作揣測,但是他的直覺已捧著鮮明無比的答案塞進了他的思緒之中。理由只有一個。歐思將軍知道,他和柯羅德不久之後就會直接見面了。從將軍的口氣聽來,暫時不必擔心屆時會是攸關兩人生死的場面,但是除此之外的事就毫無保證了——毋寧說,兩人會聚於一地,必然表示摩諾所非亞將迎來巨變。   他匆匆出了司令部去牽馬,騎上北門幹道,到市集去採買這趟西行所需的食物。將軍總叫他領黛奧軍的口糧,他每次都以自己不是正規軍人為由拒絕,實際上則是他不愛吃那東西。但這無關緊要的市集行程,卻讓他出城的選擇從西門改為北門,因而湊巧碰上了一場小騷動。

  「安雅!我們還是先離開吧!見不到他就算了!」   瑪爾一面以劍鞘架開兩個撲上前來的士兵,一面朝旁邊大喊。   「拔刀、拔刀!這不叫敵襲什麼還叫敵襲!斬了他們——嗚喔!」一名盔甲特別厚重的戰士才剛吼完,就被安雅跳到身上,用全身的重量將他踩倒在地。   「要是對手再強一點我還肯考慮,這麼弱也想叫我退讓?」安雅說著又撂倒了一個士兵。   「不要意氣用事啊!」瑪爾看見士兵紛紛拔刀,也只好讓席修斯離開劍鞘,省得鞘被砍壞。   「我這判斷合理得很好不好!」安雅也拔出道柒擋下了士兵來刀,然後一腳將對方拐倒。「沒聽到他們說要叫長官來嗎?能見到比這些雜兵高一級的官,就算前進一步了吧!」   「可是妳把人家送貨的也拖下水啦!」   瑪爾十分後悔自己低估了帕里塔城作為黛奧軍前線基地的重要性,沒想到只不過在城門口報上一句「我們是從拔爾城來的」,守衛就全隊出動要俘虜他們兩人;但他更後悔自己低估了安雅的不畏戰,對她來說,只要是打得贏的戰鬥,似乎就沒有不打的選擇。杜馬尼歐的郵車這會兒仍卡在門外,那位大嗓門信差站在車座上一臉苦悶的抱著頭——他也滿肚子後悔,早知道就不要賣這人情了,兩個人年紀輕輕的卻都一副老練劍士的氣度,擺明是犯險犯慣了的人嘛。這下運送行程全耽擱了,他要向這兩個人索賠,只怕反而是自己賠上小命。如今只有祈禱守衛趕緊把他們抓住……可是看起來又不太可能……   「啊!將軍的信使大人!來得正好!」其中一名剛在地上滾了兩圈爬起來的士兵瞧見打南邊騎馬過來的人,急忙朝他呼救。   安雅和瑪爾不約而同望向遠處那個身影。灰色斗篷罩住的身軀不顯面孔,坐在肌肉結實的黑馬背上。   「怎麼回事?」那人外表幽暗神秘,說話嗓音卻精神十足,聽來是個爽朗的青年。   「這兩個人拒捕,還打傷多名守衛隊員……我們方才已派人去通知副將軍,不過既然您先來了……」   「拒捕?什麼事由要逮捕這兩人?」   「他、他們自稱來自拔爾城……因此隊長說要先拘留盤查……」士兵望向一旁還倒在地上抱腹抽搐的長官。是剛才被安雅用全身重量踩過的那個人,她大概是覺得對指揮官下手重一點比較有威嚇效果吧。   「唔……稍嫌草率了吧。」披斗篷的男人躍下馬背,一面走向兩名劍士,一面順便扶起路上的士兵。「先讓我跟他們談談好嗎?」   安雅看不見這人斗篷底下的雙手,因此戒慎的提劍指向他,但是一旁的瑪爾趁著一切都緩慢下來的這一刻,趕緊拉住了安雅的手,要她把劍放下。然後他收起自己的劍,安雅也只好不甘不願的照辦。   「抱歉驚動兩位客人了。」那男人來到面前三步,兩人才看見了兜帽底下的模樣,只不過對於消除神秘感幫助不大:他臉上是一張塗成黑色的皮革面具,只露出嘴唇周圍,連雙眼也隱藏在窺視孔的陰影之中。倒是面具之外的部分令人眼睛一亮:他的瀏海,是在兜帽的陰影底下依然鮮豔的寶藍色,彷彿自己會淡淡發光一般。   「雪狼族……」瑪爾不由得喃喃說出口。   安雅則對這人的長相不表露半點興趣,單刀直入的問:「你是他們的長官嗎?」   「不,在下僅是一名傳令人,專門為歐思將軍送信,並非軍職。」那男人的手從斗篷底下探出,從外側拍了拍斗篷,裡面發出了喀啷喀啷的聲音:「只不過在下有些許戰鬥經驗,因此這些衛兵朋友們對在下比較信任罷了。」   「歐思將軍的專屬傳令人!」瑪爾高興的說:「那太好了,我們正是來求見將軍的。」   「信使大人,萬萬不可!」總算爬起來的守衛隊長從後頭打斷了對話:「這兩人分明是危險分子,若不逮捕,就該立即驅出城外!」   傳令人對瑪爾說:「您也聽到了,正規軍的指揮官是這麼說的。我並不是他們的上級,無權推翻他們的決定。」   瑪爾心想,這人顯然權威不小,擺出這種幫不上忙的態度,有可能是在期待某種賄賂,只是他總不能當著守衛隊的面明目張膽的做。正當他思索著該怎麼出招時,一旁的安雅冷不防的再度拔劍,轉眼間劍刃已壓住傳令人的兜帽,抵在他的頸邊。所有守衛隊士兵全都舉起刀指向她和瑪爾。   「安雅!」瑪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但是一時間不敢使勁拉扯。   傳令人倒是一派輕鬆。他剛才連閃避都沒有,簡直像是故意讓安雅抵住他的。「……如果是火急之事,我可以代替你們轉達。口頭傳話也是我的職務之一,不管你們的話多長,保證一字不差傳到;不放心的話,我可幫你們寫成奏狀。隊長,衛所裡應該有紙筆?」   「信使大人,沒有必要幫這種凶人!」守衛隊長怒喝。   「他們是從拔爾城來的。」傳令人說:「拔爾城的任何情報,對將軍而言都有用處,不是嗎?」   「這……」   「也請兩位諒解,這已是破例了。」傳令人口中雖說兩位,但很明顯是在對安雅說話。   安雅仍不收劍。「如果我說,事關黛奧城的存亡呢?」她這話一出,周圍的士兵們並非驚訝,而是全都更生氣了,顯然是將她的發言視為挑釁。   「安雅,他已經答應聽我們說了,再逼也不會更快達成我們的目的。」瑪爾說:「收劍。」   「……手放開,我才收得了。」   「抱歉。」   瑪爾並不是不懂她的焦躁。兩人每一秒沒有在往南走,對她來說都是離伊左不勒斯更遠一步。她明白有些時間非花不可,但她不滿自己必須把耐性用在障礙物上。況且,對她而言伊左不勒斯的事是她的事,這次是她允了瑪爾的請求來到這裡,豈能容忍他又擅自放棄。但是,對瑪爾而言,伊左不勒斯的事也是他的事。要是安雅的強橫作風會造成反效果,他同樣不能容忍。   北門守衛隊長一臉不甘心的開了衛所的門,讓傳令人帶領兩名劍士入內。鐵門一關,他就命令衛兵們站在門口待命。「萬一發出連門外都聽得到的聲音,就做好戰鬥準備,直接進去。」   門裡頭,傳令人氣定神閒的替兩人拉椅子。「請說吧。」   瑪爾並不想悠哉悠哉的坐下來說話:「是這樣的,拔爾城兩天前——」   「——被怪異的物體從空中襲擊,災情慘重。」   瑪爾和安雅同時一愣。   「原來消息已經傳到這裡了。」瑪爾問:「將軍想必也知道了?」   「對,我快馬加鞭從拔爾城趕回來報告的。」傳令人說:「你們兩人從北門來臨,而不是西門,可見你們先去過別的地方了;但你們卻和我在大略相同的時間抵達,可見你們更早就從拔爾城出發。既急於來到這裡,卻又不得不先去別處……我預期你們帶來的情報跟此舉的理由有關。如何?」   瑪爾心想,不愧是歐思將軍的心腹。一旁的安雅也收起了殺氣,投以瑪爾一個不太篤定的眼神。看來瑪爾可以放心接下發言權了。   「我們知道『怪異物體』的來歷。然而,其中仍有一些不明之處,我們認為以將軍的…人脈,或許找得到能夠解開謎團的專家。」   傳令人從懷裡掏出了一串鑰匙:「我明白了,請跟我來。」   「要去……?」   「這裡另一邊也有出口,不必再陪他們耗。」

  「就是你們兩個啊……」   瑪爾和安雅進了理查.艾許.歐思將軍的辦公室裡之後,這是歐思第一句說出的話。瑪爾對這狀況難掩困惑:傳令人進門時將軍似乎還很詫異的,他卻只對將軍輕描淡寫的說自己遇見了與拔爾城事件有關的兩人,就將他們兩個推進房裡,逕自退出去了,也不替他們保管武器什麼的。沒想到將軍這會兒卻一副什麼都一清二楚的樣子——而且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書桌上一份攤開的捲軸上,甚至還沒正眼看他們兩人。   緊張的沉默持續了片刻,歐思才收起那份捲軸,用一條黑絲帶緩緩捆住。「你們叫什麼名字?」   「呃,是,」瑪爾回答:「草民是瑪奇列克.希爾維斯.史提伊,黛奧城出身;這位是我的同伴安雅,葡萄城人。」安雅在旁邊輕輕嗤了一聲,顯然看出瑪爾是不敢讓她說話。   歐思終於抬起頭來,端詳了兩人的臉孔一番。「黛奧城的希爾維斯……我是不是見過你?」   「呃,是!」瑪爾回答:「幾個月前在松鼠城,我曾經被軍方盤問,當時是一位瑪古露上尉帶我來向您報告的。」   「喔,是了。」歐思微微一笑:「果然沒錯……那還真巧。還是說你是賞金獵人?」   「什麼意——呃?」瑪爾遲了兩秒才會意過來。   「索左爾.蘭其柏,」歐思看了兩人各一眼:「是在你們面前死的,沒錯吧?」   瑪爾本以為自己已經夠緊張了,此刻卻又多感到一股戰慄。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們兩人和悠瑪士,而悠瑪士只有可能把這件事告訴一個人。   「你們是當事人,所以我也不打算對你們保留。」還不等他提出疑問,歐思就率先表明:「是拔爾城的柯羅德將軍通知我的。據他所說,這次情況太過異常,不能再拘泥於城邦的隔閡。從你們兩人的出身看來……他說的顯然沒錯。」   他雖給了個煞有其事的理由,但瑪爾已經明白,那位傳令人並不只是將軍的心腹而已。他能夠那麼及時從拔爾城把消息帶回來,當然是因為歐思將軍先前就派他到拔爾城去了。柯羅德和歐思的通信,肯定早有先例——甚至已是常態。瑪爾恍然大悟的同時,也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恍然大悟跟傳令人方才那番推論實屬同類,卻足足慢了對方一大段路。   不過,他和一秒就能殺死他的伊德.拉莉塔都正面交涉過了,現在哪還有理由因為對方高強就畏縮。   「……我並不是賞金獵人,只是既然知道了索左爾.蘭其柏的危險企圖,就不能不阻止他。」瑪爾謙遜的說:「我們也不是親手追查到他下落的,會在那裡遇上他純粹只是偶然。要不是有柯羅德將軍的部下在場,我們就雙雙死在他手上了。」   安雅看了他一眼,但是什麼也沒說。她雖然不喜歡實力被別人擅作評斷,但是瑪爾說的是事實。   「而他就在戰鬥中被自己的怪異武器吞噬,變成了那個白色物體……」歐思說:「你們既然不是賞金獵人,可能也不曉得,他的怪異武器是我們調查已久的謎。」   「可以想見。」瑪爾略帶保留的附和。他當然不能說自己也曾跟某人一起調查過同一個謎,而且他也不是很想回憶起那個某人。   「無論如何,你們兩個當事人來得正好。」歐思說:「柯羅德本來建議我主動去搜索你們的下落的,現在省下這功夫了。說吧,你們知道多少,又需要問我什麼?」   瑪爾鬆了一口氣。過程雖然出乎他意料之外,但是看來他沒有猜錯:他們和歐思將軍利害一致——至少暫時。   「是。」瑪爾說:「那個武器的名字是『伊左不勒斯』……原本是蘭其柏從葡萄城的神殿偷走的寶物。」   於是瑪爾從他和安雅當初在葡萄城撞見索左爾襲擊的事,到他們對鍊金術師阿思戴.伊那密的所知,簡單扼要的向歐思將軍解釋了一番。最後他(在安雅的眼神同意之下)把筆記的存在也說出來了,只差沒實際拿出來給將軍看。   歐思捋著自己方正的下巴,思索了一陣子之後,說道:「我明白了,要找一流的鍊金術師解讀筆記,動用官方的聯絡網確實比較有機會。我個人是不認識任何鍊金術師,不過我想黛奧城裡肯定有的。我這就叫部下送你們過去,並且盡快徵集專家。」   歐思說完這話,魁梧的身軀從辦公椅咿啞一聲緩緩站起,當下就要往外走。   瑪爾感覺到安雅頂了一下他的膝蓋。他明白,安雅是同意了他出的主意才來的,臨陣退縮等於背叛她。只是,這一刻他心中卻忍不住擔心自己的思慮太淺,會招致危險的後果。索左爾.蘭其柏原本是黛奧軍的逃兵。他刺殺城主逃亡之後,立刻就雇用盜賊去竊取擁有強大力量的神秘寶物。歐思將軍雖然表現得一無所知,但是黛奧城的古魔族——「破天」麾下的古魔族——又是如何呢?等到她們解讀了伊那密的筆記、知道了伊左不勒斯的秘密,隨之而來的後果會是什麼?   「將軍,留步。」   歐思揚起眉毛看著首次出聲的安雅。   「……咳咳。」瑪爾心裡的慚愧壓過了一切的疑慮。提議的是他,只有敢作敢當了。「將軍,我們想請您找的,並不是鍊金術師。」   安雅靜靜的點了個頭,看來瑪爾願意接著她的話往下說,對她來說就值得滿意了。   「解釋清楚。」歐思倒是明顯對這打斷他行動的轉折不太高興:「我耐心聽你講那麼一長串的故事,是以為你也不打算有所保留;你可別說我錯看你了。」   「將軍請恕罪,只是……」在這威嚴壓迫之下,瑪爾還是忍不住找了個藉口:「如果我料想得不對,那麼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恐怕會被您斥為無稽之談。」   歐思又皺起了眉頭。那兩條金色的長眉毛在他寬闊的額頭上移動的幅度大得有趣,可惜就連安雅也只有一瞬間的心情暗自取笑;瑪爾顯然緊張到了自己事前沒預料到的程度,而他要是出了差錯,安雅就得考慮是否要在這種地方再度拔劍了。   「你明白自己這話的意思嗎?」歐思低聲問。「你這等於是說,若我認定你的發言是無稽之談,那也是我辜負了你的期望。」   「呃,不是……」   歐思大步走回桌後,重重坐在辦公椅上。「你錯了。若我現在還懷疑你的發言,辜負的是雷明.柯羅德對我的信任。你還需要解釋多少事,儘管解釋到我懂為止,不必有所顧忌。」   瑪爾只好緩緩舉起手,將一指按在眼角上。   「……將軍,您是否和眼角上有Z字印記的人有所往來?」   歐思再度皺眉,瞇起眼睛盯著瑪爾的眼角,彷彿想在上面看出個字母似的。   「或者……森申字母的Cha,然後斜一點。」瑪爾換了個說法,然後想到歐思將軍大概是海外人後代,不是森申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歐思不假思索的回答。「手上刺青的森申人我還認識幾個,刺到臉上的我可就沒見過了。」   「什麼……?」瑪爾急忙追問:「柯、柯羅德將軍的部下——和我們一起打倒索左爾的——就是那個種族的人,您真的不知道……?」   「他的部下是哪個種族,我可不曾關心過。」歐思不耐煩的說:「既然他那裡有,你們幹嘛不找他就好了?」   「我們……」瑪爾絞盡腦汁勉強想出了一個半真半假的藉口:「……算是擅闖柯羅德將軍的宅邸,所以最後是以再也不踏進拔爾城一步為條件,求他們放我們走的。」   「才不是求,是那傢伙單方面威脅我們而已。」安雅顯然就算在謊話裡也不打算示弱。   歐思不理會安雅,繼續問道:「那個種族叫什麼?鍊金術師也好,少數種族也好,反正我叫部下幫你們找就是了。」   「呃……這恐怕行不通……」瑪爾說:「您真的不知道她們嗎?還是說她們沒有在您面前露臉過?」   「你這什麼問法?就算是,我也回答不了你啊。」   瑪爾知道歐思只剩下最後一絲耐性了,他唯有攤牌。「如果我說……『黑城主』,您會更有頭緒嗎?」   歐思臉上那不敢置信的表情,讓他知道他賭輸了。   「……我方才說相信你們對拔爾城事件的報告,是因為有柯羅德的保證。然而,你們在其他地方的道聽途說,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不是——」   「夠了,瑪爾。」安雅用手肘頂了他一下:「問不到就算了,我們自己找去。將軍,抱歉打攪您了。」   「慢著。」歐思舉起手:「不要蒙混了事。鍊金術師阿思戴.伊那密的筆記上,究竟寫的是什麼暗號?拿出來我看看。」   「恕我拒絕。」安雅唐突的回答。她也察覺到瑪爾的孤注一擲落空,在那瞬間她就料到歐思會提出這項要求了。   「按照柯羅德的推算,伊左不勒斯的飛行極有可能經過黛奧城。事關我邦人民安危,不容妳做私心打算。」   「這不是私心,我們另有門路找人解讀暗號,交給你們只會耽誤。」她面不改色的說出了自己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主張。   「那麼我派人陪同。」   「不成。」   「為何不成?」   「無可奉告。」安雅抓起瑪爾的手:「我們走!」   「安——」   「留步!」歐思伸手往後一探,抽動書架邊上的一根細繩。安雅才剛轉身,房門已先敞開,披著斗篷的信使站在門口,兩旁還傳來士兵們的腳步聲。   信使的斗篷底下,發出喀啷的聲響。   「……嘖!」安雅拔出劍。這個局勢不是瑪爾的錯,不能讓這些傢伙妨礙他。
【阿麗雅妮】 【夜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