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記的一群】


幻想島:魔劍之書


  別無辦法的瑪爾,只能答應跟著奈弗那斯和克拉斯汀往東邊前進。奈弗那斯的速度並不快,即使她每一步都踏得很有把握,顯現出往海岸去的路她已走過上千回,但是步伐終究很沉重。克拉斯汀跑在她的前面,輕鬆自在的在樹林間穿梭。瑪爾心裡還有很多事,而且剛才的戰鬥令他受了不少傷,因此他只能慢慢的跟在奈弗那斯旁邊。他很想跟奈弗那斯說,愛蕾由他來背就行了,可是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實在沒辦法背著一個人跑,而且他也不認得路。

  「瑪奇列克,你想說什麼就說,不要一臉猶豫不決的樣子。」奈弗那斯不友善的說。她的氣息還相當順暢,可以和瑪爾交談。

  但是瑪爾一直想不出自己到底該說什麼。愛蕾現在這樣,照理說他應該說些什麼的。可是他腦子裡一片混亂。一段路下來,他還是拿不準主意。

  「……你覺得你關心她嗎,瑪奇列克?」奈弗那斯突然問。

  「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嗯,你最重要的朋友。」奈弗那斯顯然是聽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你就是這種心態,雖然是關心她,可是都是為了自己。你沒有真的在乎她,也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也難怪她會為了你冒險,為了你不管自己的傷口硬撐。其實,她關心你比你關心她來得多吧?」

  瑪爾想不到該怎麼回答。奈弗那斯說的,他不想承認,可是那就是事實。愛蕾是知道他想要一把新的劍,才決定留在游城偷天空劍的;愛蕾也知道他親眼見過索左爾、聽過索左爾的話之後,已經確定了自己這次冒險的目標,所以即使拚命也不想讓自己成為累贅。可是相反的,瑪爾一點也不瞭解愛蕾想要什麼。愛蕾是跟著自己出城冒險的,但是除此之外,她一定也有自己的某個目的,否則不會輕言離開望遠鏡角。瑪爾會不知道愛蕾的目標,是因為他連問也沒想過要問。他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

  「先不說那麼多了——就快到了。」

  克拉斯汀花樣百出的攀樹枝飛來跳去,總算也到了終點,她在空中翻騰了兩圈,落地之後如蜻蜓點水一般踏了數步。抱著愛蕾的奈弗那斯隨即跟上,瑪爾也同時抵達了她們「同伴」所在的地方。夜色在這個地方一覽無遺,他們已經走出森林了。

  瑪爾第一次看到海。

  夜晚的海是漆黑的水平原,在瑪爾的眼前鋪展開來,成為一望無際的新大陸,而這片大陸的土壤似乎富含著寶石,在月光照耀之下反射出晶瑩亮麗的光華。而它又是一片廣闊的大草原,隨著風的吹拂而婆娑飄舞。瑪爾這才驚覺自己以往就聽過海的聲音,只是一直以為那是森林中的樹葉被風掃過的颯颯聲。現在海就在眼前,潮水的巨大聲響讓他感覺到地面也在震動,那就是摩諾所非亞的內海——擁有魔性與力量,上古三魔王所沉睡的封印之海!

  「就是那棟兩層樓的木屋。」奈弗那斯沒辦法伸手指,但是海岸邊只有一棟燈火通明的木屋,而且克拉斯汀已經搶先跑過去了,奈弗那斯也緩緩朝木屋走去。瑪爾跟了上去,發現自己腳下的已經不是泥土,而是沙粒了,沙地與泥地之間竟有一條極為明顯的界線。

  這棟木屋建在沙岸上,以欄杆架起,潮水不斷拍打在欄杆上,濺起水花。木屋的外表相當破舊不堪,似乎是木材在帶有濕氣的海風吹蝕下腐爛了。木屋外面的沙地上插了一根木樁,用繩索拴著一艘小船,卻是以相當堅實的木料製成的,而且看起來還半新不舊。

  克拉斯汀一個人登登登沿著木屋門前的台階上到門口,急促的敲門,一面呼喊著:「開門了,安璞倫!有人受傷了!安璞倫!妳在睡覺是不是?」

  門裡面傳來一陣幽幽的女聲。「……誰受傷了?」

  「那什麼……哎,很難解釋的一個人!總之妳先讓我們進去!」

  「為什麼不找飛路?」裡面的女聲反問。

  「不行,現在不能回去西魯瑪城!只能找妳幫忙!」

  瑪爾悄聲問奈弗那斯:「她說的『飛路』……是指雪洛可.飛路?」

  「那個笨蛋……」奈弗那斯露出了跟頭盔被摘下還有克拉斯汀出現時一樣的表情,好像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事給人說溜嘴了的反應。她氣沖沖的抱著愛蕾走上台階,把正在敲門的克拉斯汀硬是擠開,然後一腳把門板給踢開。瑪爾也跟著上了台階,結果三個人全擠在木屋門口。

  名叫安璞倫的女孩背對著三人,盤腿坐在地板正中間,左肩上架著一把應該是大砲但是造型華麗得多的筒狀物,和她的嬌小身材極不相稱,砲口反過來衝著奈弗那斯。看不見她的臉,只看到她蓬蓬的瑰紅色捲髮誇張的往各個方向亂翹,每一道髮束都纏捲得像通心麵一樣。她的手忙得很,正在扳弄著一個複雜的金屬機械盒子,把裡頭的齒輪拆下來一個個往左手邊扔。地板上全是鐵齒輪,房間左半邊的都生鏽了,右半邊的全是新的。還有各種不同的螺絲釘散落一地,安璞倫把齒輪拆下來丟出去的時候經常撞到那些釘子,使得它們在齒輪堆當中溜來滾去的。木屋裡除了這一大堆零件之外,就是堆在往二樓樓梯旁邊的許多大木箱,還有陳列在屋子另一個角落的十來個機械盒,外型都跟安璞倫拿在手上的那個大同小異,方方正正的像磚頭一樣,上面布滿管線和圓鈕。

  「安璞倫,先不要管那個東西了,快來幫忙!」奈弗那斯大喝。

  安璞倫不耐煩的扭了扭動身子作為抗議,然後從大腿旁邊揀起一個尺寸中等的齒輪,卡進機械盒子裡。

  「安璞倫!我抱著傷患手很酸耶!」奈弗那斯又喊。

  「我還沒怪妳打擾我工作!」安璞倫說。

  「妳根本沒在工作,只是在玩而已吧?」克拉斯汀勉強擠進屋裡,然後毫無顧忌的踩在生鏽的齒輪上。

  「外行人看不懂的啦——噗!」安璞倫立刻挨了一腳,而且是愛蕾的腳,奈弗那斯抱著愛蕾朝她頭上甩的。

  「我先把傷患抱上去二樓,妳馬上給我過來!」奈弗那斯嚴厲的命令,然後她就不顧抱著頭喊痛的安璞倫,逕自帶愛蕾上樓去了。

  「不要命令我——!」安璞倫挺起肩膀上那管像是大砲的東西瞄向樓梯,可是她馬上就整個被克拉斯汀架住了。

  「妳想把自己的研究室打爛嗎?妳這笨蛋!」克拉斯汀厲聲說。

  「不准妳們每個人都叫我笨蛋——!」安璞倫徹底爆發了,扔下大砲和機械盒子,在克拉斯汀懷裡掙扎。

  瑪爾小心翼翼的走進屋子裡,踮起腳尖試圖不踩到齒輪(雖然真的非常難),靠到安璞倫身邊。

  「安璞倫小姐……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擾您,奈弗那斯小姐我會請她不要動粗的,拜託您一定要救那位傷患!」

  「呀!」安璞倫尖叫了一聲。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的研究室裡還有一個人,而且還是個不屬於同伴的陌生男人。她停下手腳,低著頭跑上了二樓,留下一臉錯愕的克拉斯汀和望著樓梯已經開始祈禱的瑪爾。

  「這死小孩,今天又在發哪一種神經了?」克拉斯汀嘴裡一邊唸著,一邊跟上了二樓。在她的身影還沒完全消失在樓梯末端之前,她又往樓下喊了一聲:「瑪奇列克,待在這裡等!」

  瑪爾這時已經疲累得倒在齒輪堆裡,動彈不得了。他看著那道階梯,希望愛蕾能走下來。偶爾,奈弗那斯和克拉斯汀,還有剛才剎那間看見的安璞倫彷彿也是,她們的紫色眼睛,和眼角的紅色之字形印記,會閃過他的心頭,但那代表什麼意義,他還無法理解。

  也不知道昏昏沉沉的睡了多久,當瑪爾再度恢復意識、睜開眼睛時,發現木屋裡變得比剛才暗多了。光的來源是瑪爾現在一眼就可以看見的,吊在天花板上的一盞燈,它的亮光已經從先前的金黃色變為帶點土棕的紅色,就像地板上那些生鏽的齒輪一樣。   一陣肌肉、皮膚相互拉扯的痛苦傳遍瑪爾全身。剛才無瑕帶給他的傷害,現在完全反映出來了,他滿身都是細小的傷口,稍微動一下都能感受到衣服跟皮膚摩擦的刺激。   「哼,真是沒用啊。」一個聲音在他旁邊響起。對了,是克拉斯汀的聲音。   「愛蕾沒事了嗎?」   「先顧好你自己吧,瑪奇列克。」   瑪爾用力將全身繃緊,無數傷口的疼痛同一時間攻進他的觸覺當中。不過這些傷口每一個都極為細小,單獨來看都不痛不癢,而它們聚集起來雖然會累積成相當劇烈的刺痛,卻也不是無法忍受。瑪爾硬是弓起身子,兩手一撐,從地板上爬了起來。他覺得輕鬆多了,全身上下的傷口都只是皮肉傷,現在他已經適應了。   克拉斯汀站在樓梯上。瑪爾原本以為她站在自己身旁的,結果比想像中還要遠。   「連自己同伴都保護不了,虧你還拿著魔法劍呢。」克拉斯汀叉著腰,用不屑的眼神看著瑪爾。「還好我們本來就沒打算殺人,你撿回一條命。」   瑪爾朝克拉斯汀走了過去。轉眼間他就走到克拉斯汀一步以內,拔出火焰劍,穿過她的一束金髮刺進牆壁裡。他的速度雖然不快,卻帶著強悍的節奏,令克拉斯汀一時之間竟無法閃躲。   「妳也是啊。」瑪爾瞪了她一眼,然後抽回火焰劍。「說到底,傷害愛蕾的人是妳。」   克拉斯汀不屑的看著那把劍,好像只能發出小火的魔法劍根本只是廢鐵似的。「……你這麼近也刺不中我嗎?」   瑪爾沒有回答。他拔起劍,逕自走上樓去,對留在一樓的敵人不感任何興趣。愛蕾現在還在二樓,名叫安璞倫的女孩不知道要怎麼幫她治療?這棟小木屋裡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麼醫療用品。   這棟小木屋的樓板雖高,但是樓梯也陡,瑪爾幾步就上了二樓。奈弗那斯身子倚在牆邊,她的沉思剛剛被上到二樓的瑪爾打斷。二樓和一樓的氣氛截然不同,擺了許多張床,床邊都有同樣高的圓凳,並且一定有個大大的床頭櫃。安璞倫就坐在其中一張圓凳上,不用說她身旁那張床上躺的就是愛蕾了。   「愛蕾沒事了嗎?」瑪爾急切的問。   「我沒事啦,瑪爾。」躺在病床上的愛蕾答道。原來她還醒著,只是身體似乎麻痺了不能動,聲音也有點氣息不濟。   「現在她反而比你好太多了。血止住了,傷口也縫起來了,休息半個月就能像從來沒傷過一樣。」奈弗那斯跟克拉斯汀的態度截然不同(也跟她自己剛來這裡時的態度截然不同),顯得相當溫和。「至於你的這種傷法,也沒什麼她可以幫上忙的地方,今天晚上你在這裡休息一夜算了。」   「謝謝你們……」   「嗯,謝謝你們,」愛蕾也跟著道謝,「奈弗那斯小姐,還有……呃……」   「算了吧,我又沒把妳醫好,不知道我的名字也沒關係。」安璞倫說。她背對著瑪爾,看不見她的表情,不過她的頭髮倒是跟剛才一樣翹得火花四散的。   奈弗那斯聽了不高興,數落了她一句:「妳又在鬧什麼大小姐脾氣啊?」   「這裡是我家,我愛鬧什麼脾氣就鬧什麼脾氣!」安璞倫毫不留情面的說。   奈弗那斯輕哼了一聲。   「奈弗那斯小姐,」瑪爾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今天晚上妳們這樣做,回去以後羅安會不會責怪妳們啊?」   奈弗那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你倒是有點進步了,不過這點事我還計算得到。」   「畢竟今晚所有事都是妳策動的嘛。」瑪爾無奈的說。   「沒錯。」奈弗那斯連一秒也沒有猶豫就承認了。「所以明天一早,你們得搭外面那艘小船,到海的對岸去。」   「什——等一下,話題一下子跳太快了吧?妳說明天要——什麼?」瑪爾整個傻住了。病床上的愛蕾也大吃一驚,只是她現在沒辦法做出太大的反應。   「我和克拉斯汀的臉都被你們看到了,安璞倫也和你們接觸了,感謝她那次說溜嘴,連飛路都被抖出來了。反正我也不能讓你們活著回去阻撓羅安格林的計畫,不如把你們從這座麥達島上放逐。」   「誰叫妳們不打贏!不要賴到我身上!」安璞倫大叫。   「所以……很抱歉,你們在這座島上的冒險結束了,索左爾就交給我們來剷除吧。」奈弗那斯說完,也不管瑪爾的反應,逕自走下那段很陡的階梯,到一樓去了。   放逐,到海的對岸去……這種事瑪爾從來沒有想過。特別是,沒有任何準備,就在明天,自己跟愛蕾必須受迫於他人,到一個去了就不能再回來的地方,這種事怎能發生?   「愛蕾,……」腦中一片混亂的瑪爾,不自覺的喊出了愛蕾的名字。   「……我們要去海對岸?」愛蕾只是把相同的問題丟回來。她對於「海對岸」只有最模糊的概念,更不用說「去海對岸」究竟是怎樣的事情了。   至今為止,一般人提到摩諾所非亞,指的都是庫士和麥達兩個大島。東方的海齊島和它們相隔一海,從來沒有人知道要怎麼跨海過去。摩諾所非亞的海是極不尋常的,紊亂的海流和狂風會使得船隻難以航行,且身在其中連羅盤都不管用。關於海齊島的一切,全部只有靠森申人的傳說。他們雖然來自另一個世界,也從未到過海齊島,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擁有很多關於海齊島和摩諾所非亞全境的神話。之前愛蕾在游城說過的「埃密芙蕾娃王國」的故事,就是從那些神話加油添醋改編來的。   「去海的對岸」聽起來就像「到世界的盡頭」一樣。   「不如我們趁現在逃出去吧!」愛蕾也不管安璞倫還在旁邊就脫口說出這句話。   「不可能。」安璞倫倒也不在乎,「要是你們能直接打倒她還有希望,如果只想逃跑的話,絕對逃不掉的。」   「因為她的『追蹤能力』嗎……那到底是怎樣的能力?」   「你們去了對岸之後可能會知道吧,因為到時候就不需要對你們隱瞞任何事了。」   瑪爾感到一陣無力。他們聯手也不可能打敗奈弗那斯,這一點他心知肚明。如果奈弗那斯之前可以在森林中追上他,以後也一定可以。而且,愛蕾跟自己都受傷了,根本就沒有反抗的本錢。   現在只有順從了。他照著奈弗那斯的建議(應該說是吩咐),找了張病床靜靜的躺下。他知道自己今晚絕對睡不著。   安璞倫還是坐在那裡,她平常睡覺也是從這些床裡挑一張來睡嗎?說不定瑪爾不小心睡到她平常習慣的床了,不過今天瑪爾並不太想做一個有禮貌的客人,即使安璞倫救了愛蕾一命。   「睡不著。」愛蕾躺在自己的病床上嘀咕著。「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啊……」   她說得對。他們在這座島上,好不容易確定了自己旅行的目標,卻偏偏碰到奈弗那斯這些人!   瑪爾心裡想著,所以不管怎樣都要跟奈弗那斯拚一拚嗎?如果真的演變成戰鬥,他們就必須同時面對奈弗那斯、克拉斯汀以及眼前這個還不清楚底細的安璞倫。他們確實是毫無勝算。   那麼,有什麼方法可以讓奈弗那斯放走他們?   想不出來。現在這種狀況、這種精神力,他一點好主意也想不到。   「哼。」   半夜裡,安璞倫突然發出了聲音。愛蕾跟瑪爾雖然都不想睡,但還是被她的聲音嚇了一跳。   「每個人都把我當小孩子……」安璞倫用很小的聲音自言自語。   「妳不是小孩子嗎?」瑪爾也出聲了。這令愛蕾嚇了一跳,她並不知道今晚瑪爾的心情相當壞。   「我比你還要大——」安璞倫脫口說出。「——喂,你不知道問女孩子年齡是很失禮的嗎?」   「我沒問妳年齡啊。」瑪爾淡淡的說,他心想,這位安璞倫小姐應該是很容易套話的對象。   「至少,我比……比克拉斯汀還要大。儘管如此她還是把我當小孩子看!」   「其實大人跟小孩不是用年齡來分的。」瑪爾說:「是用膽量來分的。」   「膽量?」   「就是,心裡的話敢不敢說出來。敢說話的是小孩,不敢說話的是大人。一個人本來是小孩,有話就說,無所顧忌。後來她會退化成大人,膽子越來越小,很多話都不敢說。」   「所以……其實小孩比較好嘛!我本來就是這麼想!」安璞倫用力的點著頭。   「對啊……」瑪爾附和著,然後故意用話激她:「不過,妳為什麼說話的時候不敢看我?」   「我、我哪有不敢看你!」安璞倫猛然轉過頭來,可是停了不到一秒又轉回去了。她果然是不敢看瑪爾,不過只是那短短未達一秒的片刻,加上小屋二樓陰暗的光線,卻已足夠讓瑪爾看清楚安璞倫的臉。   這次瑪爾確定自己剛才沒有看錯,安璞倫的眼角也有跟奈弗那斯及克拉斯汀相同的之字形印記。這一群眼角有印記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妳其實也是大人嘛。」瑪爾說。   「我才不是!」安璞倫立刻否認,但還是側對著瑪爾。原先在這個角度看不清楚,但剛才瑪爾已經找到位置了,因此現在他還是能隱約看出陰影下的印記。安璞倫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了一個東西,無聊的扛在肩上。那好像跟她剛才在一樓時拿著的是一樣的東西。   「安璞倫小姐,那是什麼?」瑪爾問。愛蕾還是不出聲,她猜想這兩人都知道她醒著,但她總覺得不要說話比較好。   「這是『白火槍』。可以貫穿你們的身體。」安璞倫輕描淡寫的說。   「貫穿……!這就是奈弗那斯說的『借用了魔法力量的火槍』嗎?」   「哼!她還叫我不要亂講話,結果自己還不是亂講話!」安璞倫不耐煩的說。「只是名字叫火槍而已,其實根本就沒有火藥啦。這把是我昨天剛測試過的,代號是『蓋亞之荊』。今天早上我還做了另一把,你們剛剛都看到了。不過性能不太一樣,而且也還沒測試。」   「沒有火藥,那它要怎麼發射?」   「你自己剛剛不是才說過?『魔法』啊。」   所以是火元素囉?不過火元素並不像火藥可以引爆,它充其量只能燃燒而已,這「白火槍」裡頭應該另有玄機。   「安璞倫小姐?」一旁的愛蕾突然出聲,瑪爾和安璞倫都嚇了一跳。   「妳不乖乖睡覺還想說什麼話?」安璞倫轉過去面對她說。瑪爾覺得很不公平,為什麼她敢正對愛蕾卻不敢看自己?   「安璞倫小姐,妳覺得──」愛蕾躺在床上平靜的問:「在這麼狹小的房間裡,如果妳的第一擊沒有命中的話,妳能夠躲過我們兩人聯手攻擊嗎?」   瑪爾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問。她一定知道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戰鬥的,而且即使打倒安璞倫,又要怎麼跟外面的奈弗那斯和克拉斯汀對抗?   安璞倫也是一臉疑惑的表情,她說:「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麼。我當然會命中啊?」   愛蕾思索了一會兒。「……我知道了。我會乖乖睡覺。」

  天一亮,瑪爾和愛蕾就起來了。他們終究因為害怕黎明的到來而難以入睡。   奈弗那斯提著劍到二樓來迎接他們,克拉斯汀則沒有出現。   「早。」奈弗那斯簡短的說。   始終沒有人想出逃避的方法,他們現在得出海了。   「瑪爾……」   瑪爾握住了愛蕾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愛蕾緊縮的眉頭突然舒展開來。   瑪爾自己也是想到這件事,才能夠坦然接受今日命運的。   「老瑞的預言還沒有實現完。」   因為還有更強大的力量在操縱著每個人的命運,所以區區奈弗那斯的力量,一時屈服也無妨。瑪爾是這麼想的,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護好愛蕾,讓她能把傷完全治好。愛蕾雖然嘴上說不相信預言,但現在那也成為她唯一的希望了。   「你們現在還沒有要出海。」奈弗那斯說:「昨天下午到現在你們什麼也沒吃,至少吃完早餐我們才出發。用那艘小艇,到對岸要六個小時,抵達之後,我們的同伴會在那裡迎接。」   「妳們到底有多少同伴啊?」   「我沒有算過。」奈弗那斯很認真的回答了。   這天早上奈弗那斯帶來的早餐相當的豐盛,而且是瑪爾和愛蕾從來都沒有見識過的菜餚。與其說是菜餚,其實只是不明動物的肉和從未看過的野菜,用菜刀切成跟盤子一樣大而已。(盤子大概是從床頭櫃裡拿出來的吧,瑪爾實在看不出小木屋裡還有哪裡放得下餐具。只是如此一來安璞倫的衣服都放在哪裡?)   「這是什麼肉啊?」瑪爾雖然等到奈弗那斯吃了一口以後才跟著動刀,但是還是有點不放心。   「我才沒空幫低等的魔物命名,我只知道牠的肉可以吃,命名是羅安格林的癖好。」奈弗那斯露出鄙夷的神色。   「魔物?所以說之前你們獵的那些奇怪動物也都是魔物嗎?」對海外人而言,所謂魔物就是頭腦好一點的動物,只是他們習慣把海外看不到的當地特有種動物稱為魔物;不過對於森申人而言,魔物跟一般動物似乎有更深刻的差異,只是他們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差異。這麼說來奈弗那斯是森申人囉?這群眼角有印記的人也都是森申人嗎?   「不,紅魔和礦坑怪以外的低等魔物只會出現在『線』的南側,我還以為這是常識?」奈弗那斯反問。   「我只聽說魔物線往北十里還是危險地帶——等等,所以說這是魔物線以南的魔物?」   「咦?」連愛蕾也嚇得一下子停住手上的刀子。   「是啊。」奈弗那斯輕描淡寫的回答。「蔬菜也是在那裡採的,雖然我還是不太會處理。」   「這樣沒問題嗎?」   「這是西魯瑪人的生活方式。」奈弗那斯說:「到獵物多的地帶打獵,收穫自然會多一點,這是很簡單的道理。牠們看起來再可怕,充其量也只是低等魔物,我以為人類到了這個時代早就不應該害怕了。」她好像相當習慣在魔物前面加上低等兩個字的樣子。「特別是你們兩個,都到了這個地步,應該已經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了?」   「確實……」瑪爾汗顏的回答,而愛蕾則開始好奇的檢視那把刀子,因為那搞不好也是從很稀奇的地方弄來的金屬打成的。   「對了,克拉斯汀呢?」瑪爾環視了一圈之後問。昨晚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印象,讓瑪爾一直覺得她是個會躲在暗處監視的人。   「我叫她回去了。不曉得為什麼,她滿腦子都想著要跟你們一起過海,再讓她留在這裡只會礙事。」奈弗那斯說。這種語氣讓愛蕾有些不滿。   「那安璞倫呢?她不吃早餐嗎?」   「她白天都在睡覺。」奈弗那斯不高興的說,不過愛蕾聽了倒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奈弗那斯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愛蕾,大概是覺得她這時候還笑得出來很奇怪吧。奈弗那斯所不知道的是,瑪爾和愛蕾已經決定隨著這道命運的逆風,到海的對岸去了。

  這一刻終於來了。奈弗那斯帶著瑪爾和愛蕾到海灘上,準備搭上那艘放逐用的小船。   船的模樣看起來跟昨晚不太一樣,上頭裝了一個奇怪形狀的木箱,底大頂小,靠近一看,上頭還黏著一張畫滿紫紅色圖案的長方形紙片。這些圖案似乎是某種文字,瑪爾和愛蕾從來沒有看過。   「這是什麼東西?」瑪爾靠在木箱旁邊觀察著紙片。   「那是安璞倫做的複合咒圖,」奈弗那斯丟出了一個新名詞,「暫時封陣加上推進術。」然後又連續丟出兩個。   「什麼意思?」愛蕾不解的問。   「總之,就是讓這艘小船可以渡海的機器。你們該不會以為隨便的小船就可以跨過內海吧?」   「不,我們從來沒這麼想過。」瑪爾代表兩人說。   「那是今天早上安璞倫裝上去的。」奈弗那斯解釋說:「如果平常都一直裝著,可能會被小偷給搬去用了。」   「不過這是什麼原理啊……」瑪爾湊近木箱。這種高科技的東西他蠻有興趣的。   「得了吧,那不是你瞪大眼睛看就看得到的。把船推下水吧!」   於是,瑪爾拉著船頭、愛蕾和奈弗那斯推著船尾,三人把小船推到水面上。瑪爾的雙腿浸在水裡,這才感受到海面有多麼不穩定。即使是沖上岸的海浪,在他的腳邊似乎也不停的躍動著,不像是一般的水。這就是摩諾所非亞的海無法航行的原因,森申人稱這種不安定的水波為「魔流」,而海外人則很乾脆的稱之為「被詛咒的水」。至於海水為什麼會這個樣子,至今沒有人知道真正的理由,但是普遍存在著一個傳說——就是愛蕾在游城說過的那個,關於上古三大魔王被封印在海底的神話。   奈弗那斯第一個踏到船上,悠閒自在的盤腿坐在木箱旁邊,一手自然的按在紫紅色的紙片上。紙片立刻就發光了,是種淡淡的詭異光澤。瑪爾察覺到那和奈弗那斯的眼睛是相同的顏色,但他的注意力立刻轉到自己腳下。水面變平靜了,這種平靜超越了一般海面該有的平靜,反而像是一灘死水,半點波動也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瑪爾問。   「這就表示,你該上船了。」奈弗那斯答。這時愛蕾已經輕盈的跳上船,即使水面半點漣漪也沒有,她還是重心不太穩的晃了一會兒才順利坐下。瑪爾不太放心的將一腳跨進船板,確定船撐得住他的重量之後才坐到船板僅存的空位上。   奈弗那斯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紙片,紙片的光輝轉為青色,這時小船忽然開始緩緩往前移動。這顯然不是什麼「機械」,而是「魔法」才對。   瑪爾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簡易而又強大的魔法道具。森申人帶來了號稱是應用魔法原理製成的林間吊燈,他們也帶來了鍊金術和魔法劍等可怕的科技,但是他們並沒有這種只是輕按一下就能平息海浪的紙片,更別提這張紙片現在還推著小船開始往海上駛去。瑪爾原本猜想過奈弗那斯這些眼角有印記的人是森申人,可是現在看來恐怕不是。   昨晚戰鬥的時候,奈弗那斯說過:「如果擁有巫術的知識,就能將魔法劍作為魔杖來使用,就它含有的一切元素,發揮任何可能的魔法」。當時瑪爾處於精神緊繃的狀態,沒有完全理解這句話,現在回想起來,奈弗那斯的話不就意味著她自己就是個巫師嗎?   可是,摩諾所非亞沒有巫師。應該說,這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巫師。森申人帶來將元素儲存在武器中的技術,因此製造出魔法劍,或許他們也可以把元素儲存在手杖裡來製造魔杖,但那種魔杖絕對不是幻想故事裡出現的魔杖,頂多只是個會冒火的手杖而已。要製造出巫師的那種魔杖,魔法劍的科技至少要再進步個一百年——瑪爾是這麼想的。然而,昨夜無瑕劍發出的光芒和震動,還有奈弗那斯說的「魔法劍的原型,是古代巫師的魔杖」,不只是暗示,根本就是明白的意味著「巫師」和「魔杖」早就存在了,只是現在這個時代已經看不到了而已。   「奈弗那斯小姐——」瑪爾開口,卻不知道怎麼問下去。   「怎麼?」   「呃——我是想說——讓這艘船可以渡海的機器,是安璞倫小姐做的吧?實在太厲害了,讓我耳目一新。」   「嗯,我回去之後會把你這些話告訴她。」奈弗那斯在笑。   「……妳們為什麼平常要對她那麼嚴厲?」瑪爾忍不住問了。   「很簡單,她是我們幾個裡面最年長的,不能讓她那麼任性,否則她就會想要干預每件事。」奈弗那斯用「很簡單」當開頭說出了聽起來很複雜的理由。   「她是最年長的……?」愛蕾一臉疑惑,「她看起來那麼小——所以她到底幾歲呀?」   瑪爾想起昨晚安璞倫說的話。她比瑪爾還要大。光就安璞倫的外貌看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   「因為禮貌問題,我也沒問過她幾歲。」奈弗那斯說:「不過我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住在那棟木屋裡了。」   愛蕾一聲尖叫,顯然這句話代表的年齡數字跟她想像的起碼有兩位數差距。「那她不就已經四五十歲了?可是、可是根本不像啊……」   奈弗那斯搖搖頭。「答錯。」她簡短的說。   「還要更年長吧。」瑪爾找到了這個機會,單刀直入的問:「妳們到底是什麼人?」   奈弗那斯的眼神沒有一絲變化。   瑪爾和愛蕾等待了很久。船緩緩的移動著,水面太平穩了,若不是背後的麥達島越來越遠,他們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正在往對岸移動。奈弗那斯沉默了很久,她雙手交叉疊在膝上,也因此她的右手距離左腰上的無瑕劍只有幾寸的距離。即使已經到了這個地方,她的戒心仍然很重,而剛才瑪爾的問題,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打算回答。   那張青色的紙片發出的光越來越強了,現在應該已經變得很刺眼了吧,幸好奈弗那斯就擋在前面,只有她的黑髮被照耀得愈顯亮麗。   左前方的海面上,陸地的輪廓漸漸明顯。愛蕾指著那輪廓,有些膽怯的問:「那個就是海齊島嗎?」   奈弗那斯轉頭去看那片陸地,笑了起來。「不,那不是。那是內海中央的祭壇島,我想你們應該聽過。」   祭壇島的確是個耳熟能詳的名字,它出現在森申人的摩諾所非亞遠古神話當中,是三位魔王大戰的地方,也是最後其中一位魔王的葬身之處,雖然神話預言他將會再度復活,不過是在末日即將來臨之時。在摩諾所非亞,要考證神話裡面出現過的那些地名是很困難的,它們多半位於島上居民無法抵達的地方,如果現在這座島就是神話中的祭壇島,那它甚至位於任何陸地上的人都看不到的距離。   「奈弗那斯小姐,妳知道那些神話的真相嗎?難道真的有『魔王』?」瑪爾問。這其實和他上一個問題是一樣的意思,瑪爾還是在期待奈弗那斯說出她們這些「眼角有印記的一群」的身份。   「我不知道什麼叫『魔王』。難道你想說你知道嗎?」奈弗那斯反問。   「這……」   「神話當然不是很準確。」奈弗那斯也不等瑪爾想出答案,就逕自講了下去。「當時在那座島上,交戰的只是三位當中的兩位。『王堂』——或者用他另一個名字,『遙星輪』——他從頭到尾只是在旁邊觀戰而已,因為他的性格就是這樣。『破天』和『步震』誰勝誰負都不關他的事,也可能就因為這樣,後來兩邊都輸了。『破天』雖然打倒了『步震』,但是自己也身負重傷,回到麥達島上休養。」   「我聽過遙星輪這個名字……」愛蕾脫口說出。遙星輪是傳說中麥達森林的咒術師家族崇拜的神,她在游城的時候聽說人們都認為克萊曼第家就是咒術師家族,但並沒有確實的證據。連咒術師家族是否真的存在都不知道了,更不用說他們崇拜的神了,愛蕾一直以為遙星輪根本就是個胡亂編造出來的名字。   瑪爾也是越聽越不明白,但他知道,奈弗那斯的用詞背後隱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而她現在完全不介意把秘密說給瑪爾和愛蕾這兩個再也回不去的人聽。   「所以,『破天』有很長一段時間動彈不得,身陷黛奧城的深處。她的任務,只好由我們為她進行,直到她的傷好了為止。都算不清楚多少年了。」   「妳們?她?」愛蕾也好奇起來了,而且還是不時的望向祭壇島,想仔細看看上面有什麼,但是目前為止只看到一座荒蕪的小島。   「妳們很特殊,我一直感覺得到。」瑪爾說:「奈弗那斯小姐,請告訴我,昨天晚上妳究竟是怎麼追蹤到我的?」   奈弗那斯笑了。那笑容當中帶有一種微妙的優越感,跟昨天晚上她想教瑪爾名紋劍術的時候一樣。   「奈弗那斯不是我的本名。」   「這個我們早就知道了。」愛蕾不高興的說。奈弗那斯的眼神,讓她有種被輕視了的感覺。   「我的名字是音左略.阿浦勒斯。克拉斯汀是路達恩.芬,安璞倫則是愛拉里.魁兒。只有雪洛可.飛路礙於私人因素,必須用自己的本名。妳對這些名字有印象嗎?」她看著愛蕾的眼睛說。她的笑容又改變了,眼睛微微瞇著,是種說不出哪裡怪的神色。   「根本就從來沒聽過。」愛蕾說。   「這些名字有什麼含意嗎?」瑪爾倒是很有禮貌的問。他急切的想要知道這一切的答案,不在乎被奈弗那斯(或者說音左略.阿浦勒斯)輕視。   音左略.阿浦勒斯展開雙臂靠在船身上。雖然瑪爾和愛蕾都不知道她為什麼選在這時候鬆懈戒備,但是他們都知道,即使這樣,他們也不可能突襲奈弗那斯。   「——我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   「所以妳們是森申人囉?」愛蕾直覺的說。   「不,不對……」阿浦勒斯還沒有回答,瑪爾就開始搖頭。   「摩諾所非亞這個地方,是所有世界的交會點。海外人的世界、森申人的世界、我們的世界,還有很多其他微小的世界,全都和摩諾所非亞聯繫著。以寄信來比喻的話,摩諾所非亞就像是杜瑪尼歐公司,各地的信都集合在那裡,然後再送到不同的地方去。」   「所以,妳們也是從某一個世界來的——但不是森申人的世界?」瑪爾問。   「我們是『古魔族』。」   阿浦勒斯停頓了一下。瑪爾和愛蕾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在魔界,我們是最高等的物種,擁有無限的生命。」阿浦勒斯自豪的說。   「所以才會有像安璞倫那樣的人嗎……」瑪爾點了點頭。「雖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不過看來是超出人類的常識範圍了。」   「算是吧,活個一兩萬年的,人類應該沒有想像過。」阿浦勒斯輕描淡寫的說。兩人突然聽到那麼誇張的數字,不約而同倒抽了一口氣。「不過也很可惜的,我們的生存空間,對無限的生命而言太過狹窄了。」   「那麼,妳們『古魔族』——是想要遷徙來摩諾所非亞囉?」   「當然。」阿浦勒斯不假思索的說。「摩諾所非亞根本就沒有原住民,誰都有權利住進來。更何況,我們在海外人跟森申人來以前就已經在這裡生活了。雖然從魔界來這裡的同時,低等魔族跟魔物——」她一直刻意的在魔族跟魔物的前面加上低等這個字眼,「——也盲從的跟了過來,不過這裡不是牠們適應的環境,要消滅他們很簡單。況且,這裡再怎麼放肆也不容易傷及無辜的,以當時來說。不過我們實在運氣太差,好不容易把島上的居住環境規劃得不錯了,樹也種得夠多了,其他人類卻來了。畢路亞人——就是現在說的森申人——還有海外人都陸陸續續的來了。而且他們,不,你們,數量實在蠻多的,這讓我們感到很憂心。我們跟一般人類的生活方式有很大的不同,現在人口處於劣勢的狀況下,想要和平的共存恐怕有點問題。」   「那麼,妳們要怎麼辦?」瑪爾問。   「和人類結合。」古魔族的阿浦勒斯回答道。「讓兩者的習俗漸漸融合,讓人類變得更像我們、我們變得更像人類……這是『破天』提出來的,當時大家都覺得有點異想天開。」   「的確,如果妳們可以輕鬆的消滅像紅魔那樣的東西,那麼即使跟人類交戰也不見得沒有勝算啊。」   「你少瞧不起人了,對我們而言你們根本不堪一擊。」阿浦勒斯白了他一眼。「我們只是不想爭鬥而已,就這麼簡單。『破天』的計畫,就是讓我們也移居到森申人跟海外人住的地方去,偽裝成人類體驗你們的生活。然後,過了幾個世代以後,你們也會體驗到我們的生活。森申人有很多習俗都是我們當初帶過去的,雖然現在已經跟我們原本的習俗不太一樣了,但我們的目標還是達成了。然後,我們就要正式的向人類宣告我們的存在。」   「『古魔族』……」   「可惜,計畫當中,出現了一點小小的障礙。摩諾所非亞的人類,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打起仗來了。這實在是很莫名其妙的一件事。」   「雖然我覺得輪不到妳講,不過妳說得對。」愛蕾不太甘心的說。   「所以,我們在發佈宣言之前,決定結束這場戰爭。」阿浦勒斯理所當然似的說。   「妳們——古魔族——要結束這場戰爭?」瑪爾問。   「當然。」阿浦勒斯還是連想都沒想就回答了。「根本就不應該有戰爭。摩諾所非亞需要一套律法,來決定所有紛爭的結果,戰爭這種東西早就應該走入歷史了。」   「所以,妳們才加入羅安的陣營,想要藉由西魯瑪統一全摩諾所非亞,來制訂那一套律法嗎?」   「可以這麼說。」阿浦勒斯說:「當然,我們同時也在其他的地方進行別的計畫,到最後,其中一個計畫將會成功,戰爭將會結束。我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百分之百。瑪爾不敢想像她們到底有多少同伴,可以讓她有這樣的自信。不過,光是現在讓他們三個人渡海的技術,就已經遠勝過目前人類的能力了。這些稱為古魔族的異世界民族,和帶來戰爭道具的森申人又不一樣,具有截然不同層面的威脅性。她們是巫師,能夠將魔法劍當作魔杖來運用,因此能輕而易舉的消滅擾人的魔獸;她們的壽命相當長,一個人就能經歷許多個人類的世代;並且,她們相當的團結,正在進行著建立勢力的計畫。如果她們的理想一開始就不是「消除戰爭」而是「消除人類」,瑪爾懷疑,摩諾所非亞還會不會有所謂的海外人或森申人之分。   阿浦勒斯顯得相當的輕鬆。她說出了一直隱瞞至今的事,而且也不再防備瑪爾和愛蕾。她已經確定,眼前這兩個人類根本不敢有任何越軌的舉動。船現在駛在海的正中央,任何動作都是無意義的。   「喂,瑪奇列克。」她隨意的喚道。   「叫我瑪爾吧,雖然已經是最後一天了。」瑪爾說。   「你還記得吧?」阿浦勒斯顯然不太在意。「我告訴你的,名紋劍法的精要。」   瑪爾回想了一下。「……『殺人的覺悟、被殺的覺悟、即使被殺也要殺人的覺悟』?」   「那根本就是胡說八道。」阿浦勒斯一反先前對打時的說詞。   此刻,祭壇島已經到了他們的背後。   「瑪奇列克,聽好了,」阿浦勒斯冷冷的說:「這個世界上,根本沒人有資格擁有殺人的覺悟。」   而,水面還是平靜的,連波紋也沒有。   這是個不可思議的片刻。瑪爾的身旁有著對未來抱著強烈不安、卻仍跟著他的同伴愛蕾。他經歷了很多事,雖然並沒有累積到許多劍士需要的戰鬥經驗,卻看到了很多的新事物。這些事物當中有些甚至太新了,超出他想像力所及的範圍。   他也從未料想到,他會和一位來自不同世界的人同坐在一艘航向遙遠彼岸的小船上,而他甚至開始認同眼前的古魔族劍士——或者說巫師——的想法了。   「我們在這裡分開吧。」阿浦勒斯突然站了起來,把無瑕劍放在船板上。   「咦?」愛蕾原本還在凝視著越來越遠的祭壇島,被阿浦勒斯這話嚇了一大跳。   「有那張咒圖在,你們就能平安抵達對岸。我已經離開羅安格林太久了,也不能放著芬不管,她一直不太安分,得趕快回去才行。」她眼珠子一轉:「你不是想知道我昨天怎麼追蹤到你的嗎,瑪奇列克?」   瑪爾點了點頭,但他還沒有聯想到這兩件事有什麼關連。   然後驚人的事就發生在兩人眼前。   音左略.阿浦勒斯的身體飄浮了起來。她緩緩上升,到了五、六尺的高度。她的雙臂仍然是張開的,她忘我的昂首,手腕自然的垂在兩邊,像是樂隊的指揮一樣。然後她的手掌開始伸長,手指變得尖銳如利爪,關節凸出,指甲轉為桃紅色。她的全身其他部位也開始起了變化,但在瑪爾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被一團巨大的炫目光圈圍繞,就像昨晚的無瑕劍。只是,圍繞著她的光呈現漩渦狀,一條一條的藍白色弧線以她為圓心運轉著,經過幾週之後,它們砰的一聲四散開來。   阿浦勒斯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純白色的巨大形體,有著長頸與赤紅色的眼眶、一對幅長六尺的翅膀、剛才出現過短暫片刻的那雙利爪、以及蛇一般的修長身體與尾部。   這是一條飛天的神獸——瑪爾知道,人們稱這樣的形體為龍。   「這就是我追上你的方法,瑪奇列克。」音左略.阿浦勒斯居高臨下的對瑪爾說。她的口根本就沒有張開,聲音彷彿是從全身散發出來的,又好像是直接傳到瑪爾的腦中。瑪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看著天空中那條純白的龍,身邊還纏著幾絲藍白色的微光。她雙翼全開,鼓動旋風,轉瞬間消失在西方的雲中。
【決死之鬥】 【彼岸】
標音對照
人名
人名標音備註
安璞倫Amplon
音左略.阿浦勒斯Inzolia Apras音左略、路達恩、愛拉里都是姓。
路達恩.芬Roddan Vim
愛拉里.魁兒Airoleth Qu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