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海而來之女】


幻想島:魔劍之書


  在妮兒.休達的小木屋才不過待到第二天,愛蕾真的開始擔心了。她和瑪爾的確總有一天會逃回去,但在那之前他們還是得在這裡將就一段日子。今天幸好瑪杜克.裘沙和其他幾位艾芬法安巫術學院的人來了,不過明天呢?他們是否真的要吃生魚過活?

  「早上夏卡來送信,我託他帶了信去城裡。」六個人一起窩在不甚溫暖的客廳裡吃晚餐的時候,休達對愛蕾說。「最晚明天下午,老師就會來了。」

  「城裡,是『艾芬法安』對吧?聽起來離這裡不遠。」愛蕾一面小心翼翼的用「deo」夾著一把十一籽菜往嘴裡送,一面盯著休達的海草頭髮。她主要的目的是把自己嘴裡的菜想像成跟那團秀髮一樣柔軟亮麗的東西,而不是……她也不知該怎麼形容十一籽菜的外觀,頂多只能形容她看見這種菜的時候彷彿食道裡所有水分都被抽乾的苦澀感,不過裘沙說的沒錯,不去想這件事的話,它還蠻可口的,而且顧名思義,菜上帶著綠豆大小的種子,嚼碎之後口齒留香,而且也不黏牙。愛蕾還記得自己跟瑪爾討論過蔬菜的問題,他們兩個人都不喜歡菜,不過如果這十一籽菜可以長得再強堪入目一些,她倒是有興趣把它引進麥達島。

  休達搖搖頭:「艾芬法安是我們的國家,這裡也是艾芬法安的領土。城的名字是『維德罕』,是艾芬法安三大城之一。」

  「用畢路亞話說就是『理城』,我們巫術學院就在那裡。」裘沙熱心的說明,然後又回頭和三位朋友用古魔族語聊天去了。愛蕾偶爾會注意到坐在中間、膚色黝黑的雅詩妲.嘉德瑞在偷瞄瑪爾,至於其他兩個人似乎對他們這些海對岸來的訪客沒什麼特別的興趣,一直專心在看裘沙。

  「那位老師以前也在這裡教過古魔族語,應該可以放心。」休達一派輕鬆的說。

  「您直接教我們不就行了?」愛蕾問。

  「不會教。」休達尷尬的直搖頭:「會說,可是不會教。這兩個不太一樣。」

  「休達小姐,」本來在一旁默默吃著牛肉片的瑪爾突然開口。他似乎思考了很久。「我有兩個問題。」

  休達緊張了起來。她一直覺得瑪爾是個不會讓她緊張的人,這一刻是她自己之前說過的話讓她擔憂。「請……請說。」

  「您剛才說,那位老師以前也在這裡教過古魔族語?」

  「呀。」果然問了,休達心裡暗暗後悔。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他麥達島的人來過嗎?」

  「……呀。有一個。」

  「也是奈弗……阿浦勒斯小姐送來的嗎?」

  「不……不是。」休達簡短的回答。

  「那麼是誰帶那個人來的?」

  休達沉默不語。

  「休達小姐,」瑪爾誠懇的說:「我知道,在我們昨晚『決定不說謊』之後,您也沒有再對我們說過謊。剛才您也沒有說謊,其實您大可以推給阿浦勒斯小姐的,畢竟我們見不到她,對她也不夠了解。既然您已經說『不是』了,請您告訴我答案好嗎?」

  休達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這看起來與其說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比較像是在衡量自己到底該不該說。瑪爾大概猜測到了,這問題的答案,連休達也不知道說出來有沒有問題。音左略.阿浦勒斯也沒有給過她指示吧。

  「休達小姐!」愛蕾看著休達慌亂的眼神。

  「唔……可以告訴你們,可是……」休達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可是請你們聽了之後,不要亂想。」

  「那個人是憑自己的力量來的?」瑪爾完全不給她喘息的餘地。

  這瞬間,他真的讓休達緊張了。妮兒.休達的腦中,突然浮現自己用水生竹切開大魚的畫面。她現在好像躺在茶几上,被一把上一秒才出鞘,在那之前沒人知道是劍的東西切入胸口。瑪爾的態度並沒有變,她心想,純粹是自己慌張而已,聽北方人說這叫做心裡有鬼,約莫就是自己的思緒中有其他人的思緒,魔流當中混入了雜質的意思。既然如此,只要回想純潔的自己會如何回答就好。

  「只有她辦得到。」休達瞪著桌上的一盤蒸魚。正面已經被其他人吃光了,她也沒有把背面吃掉的意思,畢竟是燙的,而且實在太小條了。「而且只有那時候辦得到。不是她、不是那一天,就會死。所以你們不要去試。」

  「到底是什麼方法?」愛蕾還是不得不問。「休達小姐,我們也不說謊,我們還是想回去!不可能放棄的!妳看,還有人知道我是望遠鏡角的懸賞通緝犯!」她指著自己右肩帶著傷的刺青:「我還要帶著『超越』的證明回去!」

  「喔,那個『Dralix』還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啊。」裘沙興致勃勃的說:「我還以為妳名字的縮寫是『Dr』呢。」

  「可以告訴你們,我說了。」休達面色凝重的說:「可是……不是這個時間。」她看了看圍著桌子的巫術學院成員們。「明天……明天我告訴你們。」

  「好,一言為定。」瑪爾自作主張的回答,不過愛蕾也沒有反對。她也想不出有什麼非得現在聽到答案的理由,倒是現在休達不能說的理由,看她游移不定的眼神就知道了——巫術學院不鼓勵成員研究渡海的方法,裘沙靠翅膀就能渡海所以沒有關係,但是休達不想讓那三個人聽到這件事,也不希望裘沙告訴她們。這方法肯定不是愛拉里.魁兒的船,也不是白龍音左略.阿浦勒斯美麗無瑕的背脊。到底是誰,用什麼方法從麥達島獨力渡海前來紫冰島?

  這一天,巫術學院的五個人聊到深夜,聽不懂古魔族語的瑪爾和愛蕾,則坐在二樓的臥床上討論著他們的話題。   但是談話的內容始終圍繞著古魔族打轉。這一群人和森申人一樣,自稱為來自異世界的訪客,但她們比森申人來得有說服力多了。她們的巫術知識遠超過畢路亞人帶來的魔法劍,能夠自在改變身體的形態,擁有自己的神秘語言與國家,而且壽命超乎想像的長,在摩諾所非亞的歷史中暗躍。她們花了幾百年的時間實踐的計畫,瑪爾和愛蕾也覺得自己該付出不少時間來探究。   目前他們最熟悉的古魔族,妮兒.休達。以古魔族而言相當年輕的人魚冒險家。對破天魔王有著絕對的仰慕。艾芬法安巫術學院的成員。定居在海岸邊。魔法劍「水生竹」的主人。瑪爾認為她至今都很誠實,但愛蕾覺得她的身分帶著重重矛盾。   「妮兒族如果真的那麼安於魔界的生活,為什麼獨獨休達要來摩諾所非亞?」   「是為了追隨『破天』吧。」瑪爾不假思索的說。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要一個人留在紫冰島的海岸邊?破天魔王不是在麥達島上嗎?」   「但她的計畫橫跨三島,休達待在這裡,也是因為服從她的命令吧。」   「她的計畫並沒有橫跨三島啊。」愛蕾說:「休達不是說了嗎?紫冰島上的計畫,是那位冒險家首領自己設計的……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路達恩……馨吧,我想。」瑪爾對這些古魔族的命名風格還不是很熟。「但是她的計畫應該已經完成了,艾芬法安建國,人類與古魔族達成和平共處,剩下的只有進度比較慢的庫士島和麥達島……」   「因為破天魔王的仁慈。」   「這樣下結論的話,聽起來反而很諷刺。」瑪爾說:「如果『破天』的做法和路達恩.馨一樣的話,是不是麥達島上的戰爭就不會持續到今天了呢……?」   「誰知道,她又沒有那樣做。」   瑪爾的第一個想法是,愛蕾這句話讓他更加迷惑了。但下一個瞬間,他又覺得恰好相反。   「總而言之,既然紫冰島上的計畫完成了,為什麼休達要留在這裡?」   「你有什麼想法嗎?」愛蕾試探的問。她自己心裡也有一套說法,但是她沒有最終的答案,或許瑪爾有。   「她在這裡等待音左略.阿浦勒斯,從海對岸送我們過來。」   「……對。」這正是愛蕾想聽到的。「我不相信前天晚上的事是意外,那個人早就盤算好了。」   「阿浦勒斯選在『停戰雪』飄落之前,瓦解我們和羅安格林的合作關係,好讓她名正言順的把我們送到這裡來。」   「可是,為什麼?」   「阿浦勒斯不在這裡,我們不能問她;休達似乎也不知道理由。」瑪爾看著愛蕾那雙載著光環的眼睛:「所以現在最清楚答案的,恐怕就是我們自己了。」   「我們有來這裡的理由……」   「而且,羅安沒有。」   羅安格林.瑪烏比士。表面上是懸賞超過五萬銀幣的特級盜賊,實際上是一心想復興西魯瑪城的宮廷教練。愛蕾向他學了「神速」的基礎。他也是阿浦勒斯目前的合作伙伴。   「不對。」愛蕾突然靈光一閃。「應該說,羅安有留在麥達島的理由。阿浦勒斯如果只是想送我們來紫冰島,她只需要挑個羅安不在的時間,和那個十字弓手一起襲擊我們就好了,結果大概也不會跟前天晚上差多少。我的確打贏那個弓手了,可是最後我們都贏不了阿浦勒斯。」   瑪爾回想起那天晚上在森林裡,阿浦勒斯啟動光魔法的景象。紫水晶般的眼睛、宛如來自天堂的神聖白光——   「她也知道這一點,」愛蕾接著說:「可是她還是選擇先挑撥我們和羅安。我猜,她是想給羅安一個交代。這也就是說,她還希望跟羅安繼續保持合作,在麥達島上繼續進行搶奪武器的計畫。」   「可是這也表示,羅安並不知道阿浦勒斯真正的目的。他不知道自己只是『破天』計畫的一環……即使他失敗了,還是有其他人會成功。」   「那個『其他人』,包括我們嗎?」愛蕾不安的問。   「那就要看阿浦勒斯到底是在執行『破天』的計畫,還是另有打算了。」   「我看她很像是會另有打算的人。」   瑪爾自認比愛蕾清楚得多了。愛蕾和阿浦勒斯只見過幾次面,但瑪爾可是跟她一起練了兩個月的劍。然而,他並沒有因此更了解阿浦勒斯這個人。兩個月的相處,加上最後一夜的決鬥,反而讓他對這個人更加捉摸不透了。   「……『破天』。」瑪爾若有所思的念著這個名字。「如果不見到計畫最頂端的這個人,我們根本沒辦法判斷。」   「所以我們該做的就是這個對吧!」愛蕾露出了欣喜的微笑。「找出破天魔王的秘密!」   「妳想得可真遠!」瑪爾感嘆道。   「那當然!學會古魔族語、見識艾芬法安、找出渡海的方法,通通都只是過程而已。」愛蕾眨了眨眼:「尋找破天魔王也一樣!真正重要的,是『你要的結果』對吧?」   瑪爾目瞪口呆。「愛蕾……妳的眼睛好像能夠看透一切。」   「我可是職業盜賊!」愛蕾得意洋洋的說。   這的確是了不起的才華,然而瑪爾心裡卻浮現了另一個巨大的疑問。自從決鬥的那一夜以來,一直盤據在他心中,揮之不去的疑問。他思考了很多次,愛蕾也給過他很多答案,但似乎還缺了什麼,令他至今仍然無法掙脫這迷惘的束縛。   「愛蕾……妳還記得兩個月前在羅安的秘密基地裡,我搶回火焰劍之前,妳對我說的話嗎?」   愛蕾皺起了眉頭。「我說了什麼?」   「妳要我多為自己想一想,不要為妳著想。」瑪爾說:「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我對妳說一樣的話了呢?」   「我……瑪爾,我不是……」愛蕾那雙看透一切的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層霧,開始微微蕩漾。   「我沒有怪妳。」瑪爾又說:「渡海的時候,妳也告訴我,人都是自私的。我想妳說得沒錯。只是,音左略.阿浦勒斯卻對我說,我心裡只有自己,我甚至拒絕和其他人交流。」   ——瑪奇列克,你沒有資格評論朋友是什麼。你沒有朋友。   奈弗那斯——音左略.阿浦勒斯的話,比無瑕劍的光刃還要刺人,切穿了瑪爾的內心。或許,也同時撕碎了原本鋪展在面前的康莊大道。這是瑪爾.史提伊這個人一生面臨的最大破壞,也難怪他再怎麼拚命也修補不了,而且就像望遠鏡角脆弱的木板地一樣,越是掙扎,撕裂得越嚴重,最後只能完全陷入地底。   「她說得沒錯,我是所有自私的人當中最差勁的。」瑪爾低下頭對著休達家乾淨堅固的地板說,「我沒有在為任何人著想。離開望遠鏡角之後,甚至也不曾為了自己關心別人,我要的結果只是……」   瑪爾沒有把話說完。愛蕾端起他的臉頰,用自己的雙唇封住了他的嘴。他睜大眼睛,注視著貼在面前那雙眼睛裡的光環,它們彷彿疊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逼真的金輪,如同日蝕一般。他感覺自己的臉被這近在眼前的太陽燒得火燙,她的呼吸是橫掃整片山林的焚風。愛蕾的掌心貼在臉頰上,有種奇妙的溫度與纖細的觸感。他還未能掌握住口中的神秘感覺,她就略帶猶豫的縮了回去,臉紅得好像自己也被灼傷了似的,手指在瑪爾臉頰上不安的來回輕撫。   「你才不是那種人。我不會喜歡那種人,所以你不是那種人。」愛蕾看著瑪爾迷散的眼神,又說了一句:「懂嗎?」   「我——」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不過沒關係,有我在,我來看清楚你是什麼人。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因為我是孤兒,從來沒有人教過我。所以,你也要幫我看清楚。我告訴你該做什麼,你告訴我該做什麼,這樣好嗎,瑪爾?」   瑪爾想起自己當初跌進大洞裡,伸出手拜託提德救他起來的畫面。   他伸出手,這次是雙手,將愛蕾擁進懷裡。   「好,從今天起,這就是我們的行動方針。」   據說望遠鏡角人不僅個個身手出眾,還善於自由結盟,共同策劃陰謀。貓鈴鐺酒吧的酒保瑪爾.史提伊很清楚,這傳言千真萬確。

  冬季又深了一日,但是瑪爾卻覺得今天早上暖和多了。也許是因為他心中的憂慮掃去了一些。   「才沒有那麼玄咧。」愛蕾對瑪爾的感想不以為然。她站在衣櫥邊試著另一件休達的衣服:「今天本來就比較暖。我看反而是你之前都搞錯了吧?」   「什麼意思?」瑪爾安分的穿著同一件棕色毛衣。畢竟不是自己的衣服,而且除了這件以外,休達的毛衣都是明顯的女裝設計(至少愛蕾試穿過的每一件都是),腰太細了。愛蕾穿起來其實也不合身,不過至少她不尷尬。   「我是說,你之前煩惱,根本不是因為阿浦勒斯講了什麼,只是因為天氣太冷的關係!」   「喂,我的煩惱就這樣被妳一句天氣打發掉啊?」   「你們男人本來就很單純。」愛蕾轉過身來雙手叉腰。她決定要穿那件淺藍色的,比較薄,行動起來很方便。   「這麼說不公平吧?」瑪爾還想反駁。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休達的聲音。不過聽起來不像人的聲音,反而像是動物的悲鳴。   兩人放下了爭論,匆匆忙忙下樓去看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小信差夏卡站在客廳中央,休達則坐在茶几後面的椅子上,捧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淚眼汪汪的。兩人心裡不約而同的產生一個念頭:相處越久,休達的表情怎麼好像越來越豐富了啊?   「休達小姐,發生什麼事了?」站在愛蕾後頭的瑪爾伸長脖子問。   「她不來……」休達掙扎了好久才擠出這一句不明不白的話。   「誰?誰不來?」   「音左略.麗凜……」休達讀出了手中信紙上的簽名。「你們的古魔族語老師。」   夏卡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窘促的看著休達。他大概從來沒看過休達哭吧。愛蕾和瑪爾想都沒想就靠過去看那封信,不過信上寫的當然全都是他們看不懂的文字,長得像一大堆禽類的足跡,不知道是用什麼寫出來的。   「這位……麗凜老師,為什麼不能來?」瑪爾問。   休達指著信中間的一行字,瑪爾當然是看不懂的。她無辜的說:「麗凜不願意每天吃沒有用火烤過的魚……」   瑪爾和愛蕾面面相覷。他們又何嘗願意,可是沒想到真的有人白紙黑字抗議了。既然她叫做音左略.麗凜,大概跟阿浦勒斯一樣是能夠化為龍的古魔族吧。而且,如果他們沒猜錯,音左略族大概是古魔族當中最驕傲的。這位麗凜以前只在這裡教過一次古魔族語,大概就是那一次的經驗,讓她再也不想來第二次了吧。   「……休達小姐,別傷心了。」瑪爾想不到其他話好說。   「對呀,再另外想辦法就好了。」愛蕾似乎也詞窮了。   「可是……可是……」休達握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麗凜討厭我了……」   原來重點不是沒人來教古魔族語,而是休達的友誼圈裡出現了破洞。麗凜大概和昨晚的四位訪客,還有海對岸的阿浦勒斯一樣,是休達能直呼其名的朋友,而不像「破天」或愛拉里.魁兒那樣,是必須稱之為「殿下」的長輩吧。   「不會啦,」愛蕾安慰她說:「誰會討厭妳呀。連我們兩個被困在這裡、最應該討厭妳的人,都沒辦法討厭妳了。」   瑪爾倒是不太確定。麗凜拒絕她的原因是不想再吃生魚,如果他們兩個也吃上幾個月生魚,恐怕會對休達小姐深惡痛絕。不過他明白愛蕾的意思,休達小姐人實在太好了,除了最切身的食慾之外,很難找到別的理由忽視這個事實。   「可是麗凜她不能來了……」   這種一件慘事兩番苦惱的場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話。也不曉得休達到底是先需要安慰,還是需要討論解決方案。愛蕾僵在原地忖度了半天,還是拿不定主意。夏卡也尷尬的呆立著,瑪爾則擺著一副溫和但無所事事的表情,他的耐心可真好。如果這位古魔族大姊肯出個聲打破僵局就好了——   「休達——!」   結果打破僵局的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愛蕾認得這聲音,稚嫩中帶著趾高氣昂的態度。縮小版的奈弗那斯——還能有誰?   「弓箭手克拉斯汀……!」她急躁的走上前去打開木門,涼風立刻灌了進來。「她怎麼過來這邊了?」瑪爾也立刻跟過去往門外看,但是一時之間還看不見來人。夏卡比剛才更不知所措了,衝著休達直問:「Dula? Dula?」如果瑪爾稍微分神聽見他說的話,大概就能學會第一個古魔族語詞了,那當然是「誰」的意思。   「芬!」休達放下手裡的信站了起來,和愛蕾一起走出門外。瑪爾等她們兩個都出了門才跟上去,夏卡則搔了搔頭,朝休達的背影喊:「Effenlase sinwai wen!」   「呀!」休達隨口扔下一句,繼續往外走。夏卡聽了話便走出門外,然後甩著郵包蹦蹦跳跳的離開了。他剛才多半是在問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吧,至於休達常發出的那種帶著鼻音的「呀」,瑪爾早就明白了,差不多就跟他們說的「好」或「對」意思相同。   到了門外頭,瑪爾才遠遠瞧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站在離休達的小木屋有一大段距離的海灘上。左邊的細長人影是淺紫色的,正朝他們翩翩走來;右邊的黃色人影矮了半截,一隻手擺在嘴巴旁邊,此刻仍在喊著:「休達——!妮兒.休達——!」   的確是克拉斯汀,雖然瑪爾和愛蕾都忘了她真正的名字是什麼。不過旁邊那位頭髮和衣服都是淺紫色的女士,並不是音左略.阿浦勒斯,也不是滿頭紅色捲翹頭髮、個子比克拉斯汀還嬌小的愛拉里.魁兒。究竟是誰呢?   除此之外,瑪爾還察覺到另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海灘上只有一艘小船。那是他和愛蕾渡海用的,擱淺在小木屋和漫步走來的兩人之間。她們兩個沒有使用魁兒的船,究竟是怎麼渡海的?   人影擴大,輪廓漸漸清楚。這位紫髮女性也是古魔族,她的眼角有漆黑的之字形印記,雙眼是比頭髮更鮮豔的紫紅,越是靠近,瑪爾越覺得自己看見她的雙眼之間似乎有閃電在舞動。一瞬間,他彷彿快被這雙風暴般的眼瞳吸進去了,然後他猛然回過神,注意到她全身的裝扮。她長挑的身軀在沙灘上搖曳前進,步姿毫無瑕疵,淺紫的垂肩長髮絲絹般玢璘蕩漾。和海岸景色以及冬季氣溫完全不搭調的粉紫色露肩連身禮服,衣袖和裙擺的花邊隨風波浪起伏。她的臉孔、鎖骨、肩膀和手腕都是均勻的淡淡粉紅色。瑪爾知道這不是灰藍海岸襯托出的不自然感——她的膚色的確跟正常人類不同,反而像是一朵夏日盛開的百合。解放後會變成花的古魔族?——他腦中閃過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這份滑稽不知怎的,令他的目光滑到了旁邊的克拉斯汀身上。   克拉斯汀的樣子完全沒變,右臉旁邊還是紮了兩根金髮辮子,穿著鵝黃色的短袖布衫,裡面襯了一件灰色套頭毛衣。貼身的短褲和過膝的毛皮綁腿,只露出一小截腿。她斜背了一個箭囊,右手戴著長及手肘的紅魔皮手套,左手雖然沒有手套,手臂卻纏滿了棉布,大概是最基本的禦寒措施。那副劃了一條縫的硬皮眼罩蓋在她額頭上,暗紅色的眼角印記裸露出來。她的眼珠也是紫色的,但是完全沒有身旁那位神秘女性具備的那種,既如海洋般深邃誘人,又如天空般遼闊而震懾人心的威壓感。瑪爾敢肯定這絕對是對照之下的錯覺,克拉斯汀似乎比上次見面時更像個小孩了。   「休達——!你們兩個也在呀——!」克拉斯汀的呼喚彷彿貼在冷風上,沿著沙灘掃過來似的,水氣全都風乾了。對瑪爾和愛蕾這兩個麥達森林的居民來說,在空曠的紫冰島海岸上聽見的一切聲音都是這種感受。   「旁邊那個人是誰呀?」愛蕾不知是故意不理她,還是也和瑪爾一樣,不由自主的被紫髮女的眼睛吸過去了。   休達也自顧自的用嘹亮的聲音向她們打招呼:「芬!飛路殿下!」   活力充沛的少女,或者說,外表像少女的古魔族弓箭手,與彷彿尚未完全從神話中踏出來的紫髮精靈。兩人走過了擱淺的小船,來到海草頭髮的人魚與兩位平凡的冒險家面前。   「太好了,你們沒亂跑,我還怕你們被休達嚇跑呢。」克拉斯汀不知道在興奮什麼,一直盯著愛蕾看。相較之下,和她一起來的人就穩重得多了,嘴角淺淺上揚,露出和兩天前的休達一樣的文靜笑容。不過瑪爾的注意力馬上就飄到她的紫色睫毛上了。   「芬。」這是她發出的第一個聲音。   克拉斯汀彷彿觸電似的挺直了身,然後清了清喉嚨,一副大人的樣子:「咳,不好意思。」   「我才沒有嚇跑人呢……」休達的聲音弱了一截。「瑪爾、愛蕾,我為你們介紹……」   「休達等一下!」克拉斯汀打斷她:「飛路殿下指名要我介紹的!」   「芬。」這是紫髮女性發出的第二個聲音,「讓休達說吧。」   克拉斯汀噘起嘴。   休達開始說之前,還特地用手整理了一下早上醒來稍微亂了的頭髮,將它們都撥到肩膀後面之後,慎重的走到四個人之間,挺起胸、聳起肩,端正好站姿(她是五個人裡面最高的),然後抿了抿嘴唇,用力眨了好幾下眼睛。   「緊張什麼呀妳!」克拉斯汀嘻嘻笑著。   「不要打擾我!」休達斜眼瞪了她一眼。瑪爾和愛蕾突然想起來,她講畢路亞話的機會不多,大概是在緊張吧。即使如此,她還是要搶克拉斯汀的機會,介紹這位紫色頭髮的訪客。   「飛路殿下,這兩位是人類的愛蕾和瑪爾,也是從麥達島來,不知道見過了沒有?」   「今天第一次見面。」紫髮女笑著回答。她的腔調是在麥達島上隨處聽得到的,平民的畢路亞話,只是更優雅溫婉一點,而且和休達比起來一點猶豫也沒有。看來她不但不緊張,而且完全不怕冷。   「瑪爾、愛蕾,」休達側過臉:「這是路達恩.芬,最近才來地上的冒險家,阿浦勒斯的助手。不知道見過了沒有?」   「三天前才第一次見面,」愛蕾說:「我差點被她殺了。」   「呵呵,彼此彼此。」芬敬畏的說。客觀來說,三天前那場對決,她根本沒有落到劣勢過,只能說是被愛蕾嚇了一跳而已。不過芬並不這麼想。   「然後,這一位……」休達的臉紅了起來,話卡在嘴裡。   紫髮女用那雙風暴般的眼睛看著她,微笑著說:「加油,休達。」   「呀、好!」休達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這一位是『六角形』的第二角、救助『破天』的第一位賢者,雪洛可.飛路殿下!」   「……呃,嗯。」瑪爾剛才已經聽她們說過好幾次飛路的名字了,想吃驚也沒辦法。這個天女般的人物就是西魯瑪城的「隱形城主」,千變萬化的易容高手——那麼現在他見到的是飛路的真面目嗎?或者,這麼不真實的美貌,正是她易容術的精粹?   「很好,休達。」飛路毫不吝嗇的稱讚她,「剩下的交給我吧。」休達立刻如釋重負,肩膀也垮了下來(不過她還是五個人裡面最高的)。   「飛路殿下,」瑪爾問:「您到這裡來究竟是為什麼?」   「你們不需要這種禮節。」飛路伸手指向小木屋,對望遠鏡角的兩人提議:「我們到屋裡說吧,不覺得這裡有點冷嗎?」   那是我們要對妳說的吧,愛蕾縮在淺藍色毛衣裡想著。   即使回到小木屋裡還是很冷,這一點愛蕾早就知道了,不過至少他們不用站在寒風中。四人分成兩邊坐下,休達夾在中間。她給他們倒了茶,八成是涼的,所以愛蕾和瑪爾不打算喝,畢竟早餐也還沒吃;路達恩.芬倒是毫不客氣的捧起陶瓷杯子往嘴邊送,雪洛可.飛路也撥開自己的右手衣袖,扣起茶杯不慌不忙的端起來。   「妳來這裡幹什麼啊?」愛蕾毫不客氣的質問芬:「妳不是還要幫阿浦勒斯……還有羅安嗎?」   「玩不下去了啦。」芬一口氣把整杯茶喝個精光:「阿浦勒斯賭輸了。」   「賭輸了?什麼意思?」   「她本來以為可以兩面兼顧吧。」瑪爾冷靜的說:「既能找藉口把我們送過來,又可以繼續和羅安合作,進行『破天』在西魯瑪城的計畫。」   「休達!」芬瞪著她的海草頭說:「妳到底跟他們洩漏了多少秘密啊!」   「是阿浦勒斯說可以說的!」休達急忙辯白。   「怎麼可能?飛路殿下,沒有這種事對吧?」   飛路閉目專心品嚐著涼茶。   「飛路殿下!」   「……既然是阿浦勒斯的決定,」飛路睜開眼睛。芬立刻往旁邊縮了幾寸。「也沒有我質疑的餘地。」   「怎麼會!妳是『第二角』耶!」   「說得對。」飛路的眼珠往旁邊一轉,芬又多縮了兩寸。「我們是『六角形』,不是『金字塔』,這是當初說好的。」她說完,放下茶杯,對縮在椅子上的芬微微一笑。芬舉起顫抖的右手,用力捏著自己的護目鏡,彷彿很想把它扯下來罩在臉上。   愛蕾和瑪爾雖然心中都因為各自的理由而暗暗叫好,但也同時意識到雪洛可.飛路的壓迫感,與她話中的另一個含意:她和音左略.阿浦勒斯,都是與「破天」相當的人物。現在,她是摩諾所非亞地位最高的古魔族之一。   救助破天的第一位賢者,休達是這麼介紹她的。也就是說,雪洛可.飛路就是那位率先加入破天陣營的古魔族,而根據休達的說法,她不是阿浦勒斯或芬這類「冒險家」,而是和破天一樣,被放逐到摩諾所非亞的「罪犯」……   瑪爾也不由得將身子微微往後挪了一點。他察覺到愛蕾並沒有動搖,或許因為她也是「冒險家兼罪犯」吧。不過他知道另一個理由:愛蕾並沒有見識到阿浦勒斯的光魔法。當他們兩人遭受古魔族的威脅,乘船渡海的時候,愛蕾只不過把她們當成難以打敗的強敵,但瑪爾卻早就知道了,她們和自己這種普通人類,處於截然不同的層次。   「反正妳們又不讓我們回去,把話說清楚是應該的吧?」幾乎感受不到恐懼的愛蕾說。「結果是怎樣,妳們的計畫也搞砸了嗎?」   「哼,妳別搞錯了,」芬為了和愛蕾抗衡,再度坐回原來的位置:「阿浦勒斯只是暫時不想刺激羅安格林的情緒而已,計畫還是會繼續進行。對我們來說,這麼一點耽擱根本不成問題。」   「所以?」愛蕾瞪著她的紫色眼睛:「因為暫時沒事幹,妳就特地跑來這裡找我們麻煩?」   「哼,誰有興趣找妳呀。」芬轉過頭去。   在一旁靜靜品茶的飛路突然又開口了:「真的嗎,芬?既然如此,我們就回去吧。」   芬慌張的轉頭回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不好意思,」飛路放著芬不管,逕自向愛蕾解釋:「這孩子不太坦率,不過請相信我,昨天晚上她來拜託我的時候,是非常誠懇的說,即使追到海的另一頭,也要請愛蕾.昆小姐教她投擲術。」   愛蕾睜大了眼睛。然後她看見芬的臉頰加溫似的漸漸變紅,而且鼓了起來。她又舉起手,這次她果斷的把護目鏡拉下來,遮住了眼睛,可惜紅透的臉還是掩蓋不住。   「……原來那不是作夢啊……」愛蕾突然若有所思的說。   「啊?」芬把嘴裡含的一口氣吐了出來。   「我就記得……那天打完之後,妳好像說過要我教妳……可是後來我們就渡海了,妳也沒有再提過這件事,所以我一直以為是我聽錯了。」   「因、因為我總不能要阿浦勒斯把妳留下來嘛!」芬隔著護目鏡誠懇的凝視著愛蕾:「我根本不敢跟她講!」   瑪爾在一旁看著芬,突然覺得,這群古魔族和望遠鏡角人還真像,特別是這種金色頭髮的路達恩族——那位創建艾芬法安的路達恩.馨也是這樣吧?她們願意團體合作,可是其實腦子裡有自己強烈的想法,而且只要有機會,便迫不及待的付諸行動。不過他知道的路達恩族也就這麼兩位,所以他也不敢亂歸納。   「所以妳就趁計畫暫停,渡海過來找愛蕾?」瑪爾忍不住開口發問。   「那又怎樣!」芬隔著護目鏡惡狠狠的瞪了瑪爾一眼:「很好笑嗎,瑪奇列克!」   瑪爾皺了一下眉頭,然後轉頭對飛路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有一個疑問……」   「你想問我們是怎麼渡海的嗎?」飛路以微笑回應他。瑪爾突然有種站在梯子上的時候,腳下的梯子突然被抽走的感覺。   「瑪爾,不要亂想。」休達在旁邊緊張的插嘴。   「沒關係的。」飛路放下茶杯,「妳的茶再溫一點會更好喝喔,休達。」   「咦——可是——」   「你們看過阿浦勒斯的解放形態嗎?」飛路一句話把休達支開之後,立刻回頭對瑪爾說。   「看過了。」愛蕾說:「純白色的龍,眼眶是紅的,轟一聲就飛走了。」   「難道說,您也是……?」瑪爾立刻想起,她是雪洛可,不是能變成龍的音左略。雪洛可的能力是什麼來著?   「差不多。」飛路彎起手臂,輕輕按著自己裸露的肩膀:「雪洛可的能力是『自由體』……只要進入解放形態,就可以任意改變身體構造。龍、飛鳥、野獸、人魚……乃至於各種人形。不過,即使變成龍,載著芬飛過內海也是蠻辛苦的,肩膀現在還有點痠呢。」   「飛路殿下,對不起!」芬又縮了起來。   瑪爾立刻恍然大悟:「這麼說來,傳聞說的『易容術』就是這種能力的應用囉?」   「真正的化妝我也很拿手喔。」飛路歪著頭,對一直偷瞄她的愛蕾說:「有興趣嗎,盜賊小姐?」   「不、不用了!」愛蕾立刻端坐起來:「我要用真面目闖江湖,這樣才有意義嘛!」   「呵,我了解……」飛路點點頭:「我也有只用本名的堅持。」   這麼一來易容不就沒意義了嗎。瑪爾是這麼想的,但他不敢說出來。望遠鏡角也有很多抱著奇怪堅持的通緝犯,以前年輕的時候他曾經不經大腦亂問,差點死在吧台後面呢。   「不過,」飛路說:「簡單的化妝可以讓人更有魅力,如果妳有興趣的話……我的本領應該值得信賴。」   「您不可能無條件傳授吧?」愛蕾看著飛路那張格外有說服力的秀麗臉孔:「雖然我是覺得妳們欠我一大堆債啦。」   「我由衷感到抱歉。」飛路帶著笑顏回答:「那些債我們現在還不能還。只是,我希望妳能教芬投擲術。」   瑪爾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動了。飛路和休達都望向芬,芬面朝著愛蕾,愛蕾則彷彿往自己瞄了一眼。他緊張了起來,同時也發現坐在主人座位上的休達也緊張起來了。   「能換到我獨門絕活的只有一項,」愛蕾刻意把右手舉到面前,活動每一根手指。「帶我們兩個人回去。」   「呃……」芬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不好意思,這件事恕難答應。」飛路泰然自若的說。   愛蕾收回右手,雙臂抱在胸前。「哼,那就免談!想學的話自己關起來練一百年吧!」   「其他的!除了這件事之外,其他要求都可以!」芬猛然扯開護目鏡,露出了那雙紫色的眼睛。「要不是飛路,我早就帶你們回去了,真的!」   飛路用更濃烈的紫色眼睛看著她,彷彿在嘲笑她的妄言:沒有我,妳也過不來呀。   「麥達島上的事情我也全部告訴你們!拜託!」芬沒有注意到飛路的眼神,接著向愛蕾開價。這條件令瑪爾有點心動,但他看愛蕾表情仍然沒有鬆懈,因此自己也按兵不動。   「那有什麼意義啊?」愛蕾無精打采的往後躺在椅背上。她的反應讓瑪爾暗自一驚:她不想知道麥達島上發生什麼事嗎?   芬緊咬著牙齒,眼珠子動來動去,彷彿在思考該怎麼射穿眼前這名難纏的敵人。愛蕾又接著說:「如果我們沒辦法回去的話,光是得到情報有什麼用?妳可別忘了,本姑娘跟妳們家瑪烏比士大人一樣是財.寶.獵.人哪!這種毫無價值的東西也想拿來騙我的獨門絕技?」   瑪爾當然知道愛蕾只是虛張聲勢。投擲術在望遠鏡角其實一大堆人會,愛蕾自己的招式最初也是跟前輩討教來的,只是配合她的天分磨練得更爐火純青罷了。   「那什麼才有價值?只要是我辦得到的……」相較於往後躺的愛蕾,芬卻是挺起了身子用力往前傾,兩人的畫面有些好笑。   愛蕾下巴仰得高高的,從雲端上漠然俯視路達恩.芬——這是表象。瑪爾知道,她現在也正思索著究竟該如何喊價。他恨不得是自己坐在那張椅子上談判,因為愛蕾是盜賊,她一向只知道無償偷取別人的東西,現在卻是她得賣出自己的本領,而且要衡量自己籌碼的價值。這正是法律世界中的生活方式,瑪爾習以為常,愛蕾卻是頭一次碰到。賣出投擲術之後,究竟要從對方身上買到什麼,她完全沒有頭緒,姑且拒絕幾次來自抬身價,也沒辦法達成任何利益。可是,如果兩人真的易地而處,瑪爾沒有愛蕾那樣的膽識,或許光是能打聽到麥達島的消息就滿足了,那麼根本不可能佔到這一刻的優勢。   ——我告訴你該做什麼,你告訴我該做什麼。   「……魔法。」瑪爾替愛蕾說出了要求。他感覺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了,愛蕾也拋棄了目中無人的偽裝,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   芬又舔嘴唇了。照瑪爾看來,這是她想找藉口迴避時的習慣動作。剛才她為了拒絕帶他們回麥達島,讓出了一大步,現在或許又是一樣。   「嗄,連這個也不行?」愛蕾也看出來了,她這次反過來,用緊貼著心臟的鋒利眼神注視著芬。   「這……教妳魔法的話,妳搞不好會用來渡海……」芬的聲音弱了三分。   瑪爾立刻反駁:「沒有那麼簡單吧?艾芬法安這裡連魔法學院都有,照樣沒有渡海的技術。而且,光是懂魔法就能渡海的話,這項技術應該早就流入某個城邦了。」他偷偷瞄了休達一眼,看她的表情仍然緊繃著,自己應該沒說錯。   「怎麼可能嘛,那樣會把戰亂帶到靜望國耶!我們才不會做那種蠢事!」芬的聲音好像是從喉嚨裡掙扎了一番才擠出來似的。   「妳們有那麼團結嗎?依我看,妳們在各地的活動也是各有方針吧?」瑪爾繼續緊追不捨。   「嗚……教你們也沒用啦!」芬舔嘴唇舔得更厲害了:「人類的極限就是魔法劍那種程度了,沒辦法像我們一樣隨心所欲的使用魔法啦!」   這下連愛蕾也逮到機會了:「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妳剛才早就說了吧?」   「……聽起來,應該是有其他的理由吧。」瑪爾模仿愛蕾剛才的姿態,叉起手臂往後躺。不知怎的,他突然覺得之前自己拿著一把劍威脅芬的舉動十分幼稚可笑。現在這麼做不是更確實、更有勝利的喜悅嗎?   路達恩.芬真的輸了。她的眼神開始懦弱的尋找相同顏色的同伴。   「呵呵……芬,他們是騙不過的喔。」一直冷眼旁觀的雪洛可.飛路樂在其中的說。她友善的向兩人解釋:「其實芬並不是不肯教昆小姐魔法,只是不巧,她自己也不懂魔法。」   芬沉默不語。兩個人類也愣住了。   這古魔族不懂魔法?   「魔法並不是我們的本能,是經由學習得來的。正因為如此,才能夠教授給別人。」飛路繼續說明:「芬剛好沒有學習魔法。在古魔族當中,不學魔法的人也不算罕見,有些是興趣因素,有些是基於個人堅持。」   「不過……看她這麼不敢啟齒的樣子……」瑪爾含蓄的只說了半句。   這下芬火大了:「喂!你們不要太過份了!一定要逼我承認我學不會嗎?」   輪到飛路沉默了。不過這是一種作壁上觀的沉默。   「學不會呀……」愛蕾上下打量著芬的少女臉蛋和黃棕色的裝扮,露出同情的眼神。   「喔……」瑪爾也客氣十足的表達體諒。   「……不幹了!我要回去了!誰要跟他們學啊!」芬鼓起臉頰站了起來,重新戴上護目鏡:「飛路殿下,我們回去吧!」   「妳是說真的嗎?」飛路仍坐著不動,抬頭溫柔的詢問。   「真的啦!」   「妳是說真的嗎……?」飛路又問了一次。   從瑪爾的角度,看不見飛路的眼睛裡產生了什麼變化,但芬馬上就鬆開了緊握的雙拳,然後慢慢坐下。   飛路滿意的說:「很好,既然如此,就由我來代為教昆小姐魔法吧。」   「咦?……可是、可是這是我跟她的交易……」愛蕾有點不知所措。她懷疑飛路早就料到最後會變成這樣了。   「不用擔心,就當作我借她的。」   「飛路姊姊……」態度軟化的芬,突然換了一個親暱的稱呼。   「妳也好好想想自己能幫上什麼忙。」飛路以長輩的語氣叮嚀她。   「沒問題。」芬敲敲護目鏡,自信滿滿的說:「路達恩族每一條魔流都是生來幫忙的!」   那是路達恩給自己的評價嗎?瑪爾和愛蕾暗自記在腦中——說不定以後用得到。   然後飛路又轉頭詢問休達:「我們能在這裡住下嗎?不行也無妨,我們可以到城郊去找依布溫。」   「沒關係!」休達立刻回答:「不要麻煩依布溫,剛放假,她要休息。」   瑪爾還記得愛拉里.依布溫是昨天的四位訪客當中紅頭髮的那位。他們因為語言不通,完全沒有說到話,不過瑪爾印象中,依布溫是個不苟言笑的人,總是眉頭深鎖看著裘沙。她的確很需要好好休假的樣子。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依布溫住的地方叫做「城郊」,那麼休達的小木屋到底算是什麼地方?   「既然如此,」飛路點點頭:「麻煩妳了。」   「呀!」休達用三倍的速度跟著點頭,綠色長髮甩得彷彿隨時會有一條魚從裡面游出來似的。然後她突然眼珠子一轉,開心的對在場的四位客人報告:「對了,昨天晚上裘沙給我剩下的食物,說要『給望遠鏡角人的』!」   「裘沙,我愛妳!」愛蕾立刻滿臉陽光。「其實我快餓壞了!可以借妳的廚房一用嗎,休達小姐?」   「做早餐也是我專長!」芬站了起來。愛蕾也幾乎同時不甘示弱的起身。   「我也可以幫忙的。」飛路客氣的說,不過顯然一動也沒動。瑪爾倒是躍躍欲試的說:「我也來吧。」   「飛路殿下,您耐心等待就可以了!」「坐在這邊等,瑪爾!」兩個金髮少女同時說。

  準備早餐的過程尖叫聲不斷。瑪爾雖然只能坐在茶几旁等待,不過他聽得出來,所有尖叫聲都是放心不下跑去廚房看的休達發出來的,要不是在叫「燙!」就是在叫「火!」,間或夾雜一些聽不懂的古魔族語,有些聲音甚至令飛路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大概是情急之下發明的「休達語」吧。不過,在這麼驚悚的配音之下完成的早餐,倒是挺平凡的烤麵包和炒蛋,配上休達也安心的生菜沙拉。瑪爾原本以為,這兩個小丫頭(雖然其中一個不知道幾百歲了)逞強起來,做出的早餐說不定會慘不忍睹,幸好食材畢竟是別人的,她們也不敢造次,兩人都做了普通的食物。而且他完全小看了兩人的廚藝,特別是愛蕾,她嘴上說「人類根本不該吃蔬菜」,沒想到端上來的生菜還挺漂亮的。   「這個應該可以生吃吧,休達小姐?」愛蕾心虛的問了一句。這倒是多餘的。   「裘沙每次帶來我都吃。」休達得意的回答。這也是多餘的,很難想像有什麼東西她不敢生吃。就在這當下,她又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條和手臂一樣粗的魚,擱在桌上,然後眼睛再度瞇成一條線。在這世上唯一能讓妮兒.休達露出這種殺戮表情的就是魚了,越肥自然是越有天分。唰的一聲,水生竹電掣往返,魚身裂為四段。就在其他四人用手抓麵包的同一張茶几上。   「哇!」愛蕾差點跌倒。「休達小姐!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要送掉兩根手指了!」   飛路一面撕著手上的麵包,一面讚賞的說:「比起上次我來的時候,妳又快了不少。」   「呵呵,」休達打開櫃子,拿出一塊布來擦刀。「這是唯一的樂趣。」   「休達小姐,我想請教妳一件事。」瑪爾趁休達開口說話,冷不防打開了新話題。   「呀?」   「昨天妳說過,在我們之前也有麥達島的人渡過內海……」   「呀,我說過。」休達平常的謹慎,此刻加重了一倍。瑪爾分神去留意其他兩位古魔族,他發現路達恩.芬握著麵包的手停在半空中,雪洛可.飛路則若無其事的繼續吃著撕成小塊的麵包。   瑪爾不確定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他還是問:「現在可以說了嗎?」   「嗯……」休達的眼神飄向飛路。   「怎麼了?」飛路舔著最後一塊麵包:「妳對我吃麵包的方式有意見嗎,休達?」   「她哪知道,她又不吃麵包。」愛蕾在一旁嘀咕。芬瞪了她一眼。   「飛路殿下,可以說嗎?」   瑪爾並不樂見這種情形,他完全猜不到雪洛可.飛路會說什麼,這位西魯瑪隱形城主太高深莫測了。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作主的是路達恩.芬,他還是不知道結果會如何,所以這跟高深莫測無關,只是他自己摸不清狀況而已。   「妳要問的應該不是這個問題。」吃完麵包的飛路又舔了舔粉紅色手指。「在我看來最大的問題是,妳會不會說。妳的畢路亞語有那麼好嗎?」   休達愣了半天(飛路就趁這時候喝了口茶),然後慚愧的說:「……連她的名字也不會念。」   「比我想的還糟。」飛路苦笑道:「看來只好由我來說了。」   瑪爾鬆了一口氣,然後發現愛蕾和芬都僵直了身子,摒息以待。難道芬也沒聽過這件事嗎?   「事情要照時間順序說,」飛路看著茶杯裡自己眼睛的倒影。「從現在往回數九年,正曆一一○七年……芬,妳還記得那一年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是我剛到麥達島的第一年。」芬緊張的回答。   「對,妳離開魔界,到摩諾所非亞來冒險……應該說,是接受了我們的號召,到摩諾所非亞來『支援』的。是誰帶妳上來的?」   「是瑟利瑪……伊德的女兒瑟利瑪。」芬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她已經回到魔流去了。」   「那件事還沒結束呢。」飛路依然看著倒影,眼神沒有一絲動搖。「說說看,妳為什麼能上來?」   「為什麼……?」芬不解的問:「不就是從『無限階』爬上來嗎?」   「無限階?」瑪爾小聲打斷她們的奇妙對話。現在他知道芬跟他一樣搞不清楚狀況,不過當然是先解開自己的疑惑要緊。   「沒錯。就像以前每年開啟一次的『漫長隧道』,可以通往畢路亞王國一樣,我們也有一條『隧道』,連接魔界與摩諾所非亞。不過跟『漫長隧道』比起來,我們的隧道陡峭多了,所以稱為『無限階』。無限只是誇張的說法,實際上快跑的話只要兩個月就能上來了,回程應該更快吧。」   難不成妳能連續快跑兩個月?瑪爾和愛蕾都很想問這問題,可是總覺得只會得到令人自卑的答案。   「對古魔族來說,兩個月應該不算什麼吧。」瑪爾說。   「伊德的女兒是不怕,」飛路懷念的說:「但是可把我給累壞了,要不是『自由體』的能力可以修復肌肉,恐怕半年都沒辦法走路呢。」   「不,我的意思是古魔族有無限的生命,兩個月應該不算什麼……算了,當我沒說。」   「等一下,」飛路放下茶杯:「你這話就不對了。剛好,我也正想說明這一點。兩個月對我們來說的確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對『無限階』來說就不是這樣了。最近一次上來的芬應該很了解吧。」   「嗯,攀登無限階是分秒必爭的。」芬接著幫她解釋:「摩諾所非亞是所有世界的交會點……用寄信比喻的話,就像杜馬尼歐郵務公司一樣。」   愛蕾噘著嘴說:「這是阿浦勒斯那一套說法嘛。」   「有什麼關係?」芬不以為意的說。「反正剛好也跟郵務公司一樣,送信和寄信都是要看時機的,並不是隨時都能寄送。摩諾所非亞跟每一個世界的連接通道,都有『入口』跟『出口』,而這兩個開口各有自己的開放週期,通常一個快一個慢。就跟呼吸心跳一樣,雖然都是週期,可是不是永遠都能湊在一起。」   「妳為什麼不繼續用寄信的比喻啊。」愛蕾再度插嘴。   「這沒關係吧!」芬用力瞪了愛蕾一眼。   「拜託妳說下去。」瑪爾也對愛蕾使了個眼色,然後催芬繼續解釋。愛蕾沒趣的拿起茶杯往後一躺。   「哼。」芬流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不過並不是針對愛蕾,反而比較像在瞧不起瑪爾。「總之,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們只要趁『入口』開啟的時候進去,走到另一端等『出口』開啟就好。不過其實沒有那麼單純,『入口』跟『出口』沒有同時開啟的時候,通道內部的空間也是混亂的,進去的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等於送死。」   瑪爾聽不太懂什麼空間混亂的,不過至少他明白芬的重點:「也就是說,『無限階』很久才會開啟一次,一次開啟的時間很短,必須快速通過?」   「腦袋挺靈光的嘛。」芬說:「週期是四十二年,每次開啟的時間是六個月左右,不過有點誤差,通常要設法在四個月以內通過。當然啦,就算這樣還是有人丟掉性命。哪一次要是只開一個月,我們也沒辦法抱怨。」   原來古魔族離開自己世界的冒險,在踏出去的第一步就已經賭上性命了。   「無限階開啟,就是當年那個人渡過內海的第一要素。」飛路將話題拉了回來:「不過那個人並沒有計算到這一點,純粹只是運氣好。而且,無限階開啟只是一項遠因,它造成的後果才是真正的關鍵。」   「無限階開啟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嗎?」瑪爾問。   「有一些古魔族會上來摩諾所非亞……當然啦。」飛路對休達微微一笑。休達立刻端起茶壺,給她倒滿茶水。「古魔族要不要上來,純屬她們自己魔流的選擇。但也有不得不通過無限階的魔流……那就是沒有結晶、飄浮在空中的魔流。」   「我還以為『魔流』是水。」愛蕾一邊喝著茶一邊說。   「魔流就是魔流。」芬皺著眉說:「『流』只是個比喻而已,妳不要老是被比喻綁住好不好?」   「我又沒在講比喻的事!」愛蕾把喝完的空茶杯叩在桌上。休達立刻殷勤的幫她又倒了一杯。   「好啦,」瑪爾再度介入:「飛路小姐,您的意思是說,每次無限階打開,這種『魔流』就會灌進我們這個世界裡來嗎?就像洪水一樣?」   「沒有那麼激烈,」飛路說:「我想應該說『滲進來』比較貼切,像是岩壁上的小縫裡涓涓流出的溪水。」   「呃,總之,」瑪爾可不希望話題再回到比喻上:「這些魔流會造成什麼影響嗎?難不成會在摩諾所非亞變成古魔族嗎?」   「你的觀念錯得離譜。」芬說:「光是魔流是沒辦法變成生命的,要有魔界石才能凝結,而且也不是隨便凝結都能成為古魔族。」   「單論魔流的話,其實人類身上也有。」飛路指著瑪爾:「你之所以能使用魔法劍,也是因為你擁有魔流。」   瑪爾不想坦白說自己其實不算會用魔法劍,更何況那也不是重點。   「不過不論是人類或是古魔族的魔流,都是牢牢鎖在心裡的『靜魔流』,只有死去的時候才會釋放到大自然當中,成為『動魔流』。摩諾所非亞這裡人死去的速度大概算快了,不過自然界中並沒有其他製造動魔流的來源,所以整體而言飄浮在空中的『環境動魔流』也不強。」   瑪爾覺得這些名詞把他腦子搞得快爆炸了。   「相對來說,」飛路接著說:「魔界就是一個充滿動魔流的世界。所以無限階一打開,動魔流進入摩諾所非亞,那一整年全摩諾所非亞的環境動魔流都會增強。這對我們來說並不是好事。」   「……為什麼?」瑪爾勉強追上她的講解節奏:「增強的話,不是比較像妳們故鄉的環境嗎?」   「是沒錯,」飛路笑著說:「可是那是我們對故鄉最不滿的部分。環境動魔流就像是別人的靈魂——雖然其實是沒有人的靈魂。比起空曠的摩諾所非亞,魔界簡直像是人擠人,很難伸展手腳。我指的當然是巫術。」   「什麼意思?這個『環境動魔流』越強,就越難使用魔法嗎?」   「可以這麼說。」飛路點點頭:「啟動魔法的難度會稍微提高,某些不使用元素、純粹以魔流為媒介的魔法效果也會減弱——比如說,封陣魔法。」   「『封陣魔法』?」瑪爾雖然有一大堆想深究的名詞,不過看飛路的樣子,應該是希望瑪爾先問這一個。雖然一直被古魔族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並不舒服,不過瑪爾知道在真相明朗之前,他得一直遷就下去。   「上古三魔王的戰爭,你知道嗎?」飛路反問。   「呃,沒有人不知道吧……可是我們聽說的神話其實不是真相。」瑪爾聽到的版本,以及大多數人傳頌的版本裡,王堂、破天、步震三大魔王最後全部都沉入海底。步震死在祭壇島上,軀殼被破天封印在海底之後仍不斷作亂,末日來臨的時候會再度復活;王堂趁破天封印完步震的時候偷襲,結果兩大魔王也一起墜入海中,失去了力量。現在想起來,這神話本身的目的恐怕就是要讓所有人以為破天魔王已經消失了吧。   「有一部份是真的,」飛路說:「步震的確被封在海底,靠的就是破天的『封陣』。不過正如你所說的,假象還是比較多。王堂根本沒有參加戰鬥,步震沒有真的死掉,破天也沒有墜入海底。更重要的是,讓內海成為『被詛咒的水』的,其實並不是步震。被『封陣』的對象根本沒辦法引發詛咒,連魔流都不能使用,更何況破天不止將牠封陣,還加上重重魔法,讓牠連動都不能動。」   「那麼內海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重重魔法』呀……」芬在一旁插嘴:「內海的詛咒,本身就是破天殿下的防護魔法之一。」   瑪爾和愛蕾都瞪大了眼睛。神話中的人物早就超出他們理解範圍,到底誰做了什麼,再怎麼變換也不會令他們吃驚,但得知內海紊亂的主因就是這些古魔族幕後的首腦,卻讓他們有種遭到二度背叛的感覺。   「就是她害我們回不去?」愛蕾心直口快的說。休達張開嘴巴好像想說些什麼,可是終究沒發出聲音。   「你們才不值得破天殿下害呢!」芬說:「破天殿下是為了保護摩諾所非亞,才佈下『天下亂流』的!如果不阻止所有人進入內海,誰知道哪一天會不會有某個愚蠢的傢伙,為了打贏戰爭還是什麼無聊的目的,潛到海裡去解開步震的封印!」   的確,不用說哪一天,如果麥達島上的人類知道海底真的有個魔王,今天他們就會跳下去一探究竟的。可是瑪爾心底隱隱約約意識到,這些人個個渴望征服全島,也是受了破天的大計畫在背後慫恿。這位上古魔王到底想實現什麼?真的只是挑選出最適合的「軀殼」一統摩諾所非亞,然後讓古魔族在背後靜靜監督嗎?難道不是想在人類自相殘殺之後,由古魔族正式站上歷史舞台嗎?   「不過這說不通啊,」愛蕾又問:「休達小姐之前不是說,破天的目的是讓兩座大島上的古魔族自由往來?」   「呀,是這樣……」休達點點頭。   「而且在挑戰步震之前,島嶼之間的『魔流』就已經存在了?」   「我沒有這樣說啊。」休達無辜的看著飛路:「我有乖乖照阿浦勒斯教我的說……」   「唉,」飛路搖搖頭:「所以才擔心妳會不會說呀。恐怕是說出口的時候時間順序弄錯了,又或者描述的方法不對吧,我們學畢路亞語的時候最大的困擾就是這種細節。」   休達啞口無言。剛才飛路問她會不會說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只不過是某個人名自己會不會念,可是講到現在連那個人名都還沒提到,茶壺已經空了。無限階的事、環境動魔流的事、天下亂流的事,她根本不知道怎麼用畢路亞語說。這些都是古魔族自己的東西,畢路亞語裡頭根本沒這些詞,都是在破天的大計畫之下,由學養最深的幾位前輩想出一套畢路亞語用法的,而且其中有一大半是飛路殿下親自決定的。至於渺小偏遠的妮兒.休達,要不是有阿浦勒斯教導,大概連怎麼用畢路亞語笑都不知道。   「正確的順序是這樣的:一開始內海上只有步震,然後是大戰,然後步震被封印,最後才是『天下亂流』的封陣魔法,讓內海變成所謂的『魔流』或『被詛咒的水』。」   飛路飄逸的外表和悠哉悠哉的姿態,跟她話中嚴謹的態度有如天壤之別。瑪爾猜想,既然她擅於易容,那麼外表什麼樣應該不重要吧。   「破天自己也不想要啟動『天下亂流』。」飛路完全不在乎瑪爾專注的眼神,繼續往下解釋:「那是規模極大的魔法,就算破天是兩界最強大的巫師,剛經歷一場死鬥、啟動完足以束縛魔王的封陣魔法之後,接著又啟動這麼大的魔法,也會把剩下的力量耗盡。而且正如昆小姐所說,破天的目的究其實還是疏通內海。然而,她原本的目標是摧毀步震,結果卻只能封印牠,光是這樣並沒有達成疏通內海的目的。不單是人類可能貪求魔王的力量,魔王自己也隨時有可能掙脫封印,再度浮上內海。不管哪一種,進入內海的人都會喪命,在這種情勢下,根本不可能凱旋回來告訴大家,內海已經解放了。『天下亂流』啟動之後,瑪杜克、音左略、提珊——還有雪洛可——我們這幾族還能從空路安全通行,已經算是一大成就了。即使如此,一旦碰到每四十二年無限階開啟的週期,我們還是不敢渡海。」   「因為『環境動魔流』會讓封印步震的魔法減弱?」瑪爾反應靈敏的說。   「對,」飛路啜了一小口茶,她剛才實在說太多話了。「目前為止,就算封陣減弱,步震似乎也還沒有力氣掙脫,不過沒有人知道下一次會如何,也許下一次——三十三年後——步震魔王就會復活也說不定。」   「那樣『末日』也未免太早來了吧。」愛蕾小聲說。   「不過對你們這些原本就無法渡海的人類來說,古魔族不能渡海,想必也無關緊要。」飛路又露出她深奧的微笑:「重要的是,反而只有在這一年,人類才有希望渡海。」   終於回到主題了。   「『天下亂流』也會減弱……那個人就趁這機會渡海了。」瑪爾試著下了結論。   「我說過,她並沒有趁機,這只是命運的安排。」飛路輕輕一撥半透明的紫色長髮:「剛好在魔法減弱的半年內,她使用最不受海流影響的器具,賭上自己的性命衝破了內海的阻礙,就只是這樣。」   「所以你們想學著做也不可能的啦,」芬在一旁輕蔑的說:「而且你們要再等三十三年喔。」   瑪爾並不想因此放棄:「但我還是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渡海的?最不受海流影響的器具是什麼?」   「反正你們又做不出來。」芬瞇起眼睛,這時飛路微微抬起了左手,她馬上又往旁邊縮了一點。   「她叫做阿思戴.伊那密,」飛路心照不宣的對休達一笑:「是個鍊金術士。我想,以你現在的知識應該明白了,瑪爾先生。」   「這稱呼好怪……叫我瑪爾就好。」   飛路露出一個頑皮的笑臉,然後轉瞬間又回到正經的話題:「鍊金術就是將咒圖和機械塑造成正確的組合,發揮元素魔法的力量。簡單來說,就是魔法與機械的結合。這位伊那密女士,正是深諳此道的設計師兼工匠,同時也是英勇無畏的冒險家,與破天一樣抱著疏通內海的理想。塑造、魔法、渡海三件事對我而言都不需花費太多力氣,從我這個幸運兒看來,她實在是令人欽佩。」   瑪爾和愛蕾不約而同萌生一個念頭:真想親眼見識一下飛路的能力啊。   「九年前,伊那密設計的器具,是藉由風元素的力量,在海面上騰空移動的交通工具。她還沒有研發出真正在空中飛行的技術——連古魔族也還沒成功,雖然積極研究的人不多。」這當然是因為有很多古魔族會飛。「搭載駕駛之後,這器具也沒辦法完全騰空,只能維持在水面上飄浮,不過已經足夠擺脫大部分的海流阻礙了……至少,她應該有這種自信。可惜她有點自信過剩了,畢竟『天下亂流』可是幾千年來規模最大的魔法,區區飄浮技術是抵擋不了海流的。」   「那她究竟是怎麼渡海的?」   「命運啊。」飛路的茶又喝完了,休達露出愧疚的表情。「剛好挑在『天下亂流』減弱的時候航行,捉摸不定的風又正好將她帶往正確的方向,加上……無法解釋的,一種純粹的機運吧,總之應該這麼說:她抵達紫冰島海岸的時候,還沒有變成一具死屍。那個飄浮器具倒是只剩下兩塊鏽鐵了,對你們算是壞消息吧。」   「算了,反正我們也不想等三十三年。」瑪爾聳聳肩。   「艾芬法安是和平的國度,而居住在此的休達也是史上難得一見的好客,所以就收留了伊那密女士。」飛路再度毫不吝嗇的稱讚休達,誇得她臉都紅了,一部份也是因為她沒有茶可以給飛路。「不僅如此,她得知伊那密女士無法回到麥達島之後,還請了老師來教導她古魔族語,讓她得以進城展開新生活。」   「就是討厭吃生魚的麗凜小姐啊。」愛蕾這麼一多嘴,休達的紅臉簡直要烤熟了。   「我聽說生魚在艾芬法安也是蠻流行的食物,看來這是麗凜的損失。」飛路這話也不知是在安慰休達,還是反過來諷刺休達連自己最愛吃的生魚都不會料理。「不過既然這次她不肯來,就只好由我來教你們吧。」   「飛路小姐,為什麼您願意告訴我們這麼多?」   瑪爾問了在場每一個人都想問的問題。   飛路嫣然一笑,撫平裙上的縐褶,然後站起身來。她走到小木屋裡一扇冬天從來不開的窗戶旁,推開木頭窗板,讓風透進來。煙一般的灰紫長髮縷縷飄動。   「你們還有很多事想聽吧。」她回頭看著呆坐的四人,特別是瑪爾和愛蕾:「現在就這麼問,不怕我改變心意嗎?」   除了休達以外的三人紛紛露出驚恐的表情,他們絕對不希望飛路說的事發生。休達則是一臉不知所措。   雪洛可.飛路眨了一下眼睛:「請多指教。」
【友誼的一天】 【第十五年的奮發向上】
標音對照
地名
地名標音備註
維德罕
理城
Vedham艾芬法安古魔族語當中也借用了許多外來語,維德罕就是其中之一。
人名
人名標音備註
阿思戴.伊那密Astaire Ignamith
音左略.麗凜Inzolia Lilei

古魔族語筆記
原文翻譯解說
Dula?誰?一樣是不禮貌的說法。
Effenlase sinwai wen!沒事我就回去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