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取代的存在】


幻想島:魔劍之書

  艾芬法安王國南境的邊防軍,是整個王國最懂得戰鬥的一群人類。百年來,他們是艾芬法安唯一真正與外敵作戰過的軍人;隨著南方幻影盆地的「魔獸」活動日益凶暴,邊防軍的規模也陸續擴張,甚至在七年前,原本駐紮在中央的軍隊,也被調派至南方,加入這舉國最強的戰鬥集團。雖然沒有人敢明講,但在國民的心目中,邊防軍是實質捍衛艾芬法安王國和平的人,他們受到的尊敬,是他們親手掙來的。相對的,統治全國的女王,雖然仍享有近似於信仰的尊崇,但那是一種熟知歷史之後才會在人心之中扎根的敬愛,是實際維繫著國家運作的年輕人們尚未了解的情感。七年前女王陛下患病失明的事件,對於年長者而言是令人心疼的消息,對於青年而言,卻是將更多人的信念移向邊防軍的一股推力。

  「……我自認也不是思想陳舊的人,有實質貢獻的人說話才有份量,這一點我再同意不過。」

  八月十四日的上午,王城禁衛軍總司令顏雲天,帶領麥達島的劍士瑪爾.史提伊,走進艾芬城禁衛軍的兵器庫,一面展示艾芬法安鑄造的兵器,一面向他講解當前的政治情勢。

  「但是,女王陛下的重要性,是一般人民無法理解的。請不要認為我輕視老百姓——他們不能理解,是因為我們不能輕易向他們解釋。」

  偌大的兵器庫裡,一排又一排磨得光亮的各式武器,造型精美、裝飾華麗,每一柄都乾淨得絲毫看不出使用過的痕跡。瑪爾不敢小覷顏雲天本人的戰鬥能力與智略,然而從這些美麗的兵器當中,瑪爾也感受得出,王城禁衛軍恐怕不是多強的軍隊。

  「艾芬法安王國長遠的目標,並不止於維繫人類與古魔族的和平共存。」

  顏雲天話說至此,兩人已來到兵器庫最深處。眼前是一面廣大的牆壁,只有一柄巨劍插在中央的台座上。這柄劍光是劍身部份就有瑪爾從腳底到肩膀的長度,寬度更是足以遮住他整個胸膛,而且材質看起來不像鋼鐵,而是一整塊巨大的岩石,若非劍身頂上有劍鐓與一尺多長的劍柄,加上這裡是兵器庫,瑪爾恐怕會以為是一座石碑呢。

  「——『千家劍』。這看似岩塊的劍身,實際上是愛拉里族利用她們精湛的加工技術,聚集一千種不同礦物凝鑄而成,有無數咒圖縱橫於劍體之中,一旦啟動,便會是天下最堅硬之劍。史提伊兄,您對此劍作何感想?」

  「無用。」瑪爾一語道破。

  「說得極是。」顏雲天伸出手,往巨大冰冷的劍身上拍了兩下。劍身果然並非鋼鐵,絲毫沒有金屬聲響。「這柄千家劍,一來無人能用,二來無處可用。舉國上下,凡是聽聞過、見識過這柄劍的人,都會同意,這柄巨劍是古魔族技術的結晶,是艾芬法安國力的展示,但不是真正的武器。這番話,套用在這整座兵器庫裡的每一件兵器都適用。」

  瑪爾想起,這把巨大的劍,其實並非無人能用。如果是文妮院長那種等級的古魔族,或許可用魔法強化臂力來揮動這把劍;而有了阿思戴.伊那密打造的神奇腕甲,即使是瑪爾這種魔流普通的人類,要舉起這把比人體還大還重的劍,大概也不是難事。

  「但是呢,史提伊兄。」顏雲天接下來的話語,卻轉往瑪爾沒有想到的另一個方向:「您真的相信,古魔族會單純為了展現技術,打造一柄沒有用途的兵器嗎?」

  瑪爾也跟著伸手去摸那把劍。冰冷。「……如果有人能夠恣意揮舞,這長度與重量的確相當危險。一次擊倒大量敵人,也不是不可能吧。」他暫且不提自己就能成為那個人,因為他對於揮舞巨大兵器並沒有興趣。

  然而,顏雲天的話一再偏離瑪爾的預期。「如果只是要橫掃大批敵人,憑仗古魔族的魔法威力便綽綽有餘了。」

  「那麼這把劍到底……?」

  「史提伊兄,我們艾芬法安王國,仍傳承著六百年前『內海大戰』的歷史。不知道你們麥達島人,是否也記得?」

  瑪爾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我也是來到紫冰島上,才知道那是幾百年前發生過的真實事件。麥達島上的人們,都以為『三大魔王交戰』是千年以上的神話。」

  「啊……」顏雲天流露出諒解的神情。「古魔族在你們島上,還有諸多不能暢所欲言之處。如此說來,『步震魔王』仍被封印在海底一事,史提伊兄也不知曉?」

  「那部份我們倒是知道,只是其他細節有出入——」瑪爾轉過頭,直視千家劍的鈍灰表面。「——難道說,這把劍是……?」

  顏雲天握起拳頭,毫不客氣的往劍身上捶了兩下,顯然對劍的剛度有十足的信心。「相傳步震魔王的軀體極為堅硬,大部分的魔法都無法傷之分毫。當初『破天魔王』為了與之交戰,飛往海外尋覓數年,帶回了幾枚神獸『鳳凰』的尾羽;這魔法元素密度極高的寶物,在破天魔王的手上,便化作無堅不摧的神兵利器。但是即便是鳳凰尾羽,與步震魔王的軀殼碰撞,也只能兩敗俱傷。破天魔王在擊潰步震的過程中,究竟折斷了幾根鳳凰尾羽,即使古魔族也無人知道確切數字,但是她們都知道,假如步震魔王再度復活,勢必要以更堅硬的武器才能與之對抗。這柄千家劍,就是愛拉里族為了有朝一日再度對抗步震魔王,所打造的武器。說到這裡,史提伊兄或許已猜得到我接下來的話了吧?」

  「你的意思是,防備步震魔王再度甦醒,就是艾芬法安王國的長遠目標?」

  「我的意思是,」顏雲天將拳頭收回背後,神色凝重的說:「女王陛下,也如同這柄千家劍一般,具有凡人無法參透的意義。而這意義,是凡人組成的邊防軍絕對無法取代的。」

  瑪爾靜靜的觀察顏雲天的表情。肅穆鎮靜的外殼之下,一股激情與恐懼參半的血色隱隱游走。那是捍衛信仰、不容他人侵犯的表情——昔日在貓鈴鐺酒吧,瑪爾只見過幾次這種表情,都出現在望遠鏡角少見的宗教信徒臉上,令他這個沒有明確信仰的人印象深刻。他的父親伊塔列克願意為黛奧城王家付出生命,母親蒂娜則將自己的一切交給父親,這是他所能想像得到的,最能比擬為「信仰」的人生觀了,但他知道這兩者都不同於那些信神者的態度,也不同於眼前這位將軍的態度。

  光臨貓鈴鐺的信神者,只不過是尋求慰藉的客人,貓鈴鐺的酒保瑪爾從來不論斷他們的人生觀。但是,如果牽扯到同伴,劍士瑪爾就不能如此寬容。

  「……邊防軍不能取代,難道愛蕾就能取代嗎?」

  顏雲天仍然繃著一張嚴肅的臉:「昨天下午昆小姐和陛下商談之後,已經答應協助了——請不要忘記,你是知道了這一點,才跟我來到這裡的。」

  「那只是你說的,我還沒有相信。帶我去見愛蕾,可以嗎?」

  「你究竟有什麼權利為她作主呢?」顏雲天的臉上擺出了武裝的笑容。

  「你又有什麼權利!」

  顏雲天似乎早就等待著瑪爾的憤怒,他側步跳到兵器架旁,隨手抄起一把晶亮的鋼刀:「那我就重新證明一次我的『權利』從何而來吧,史提伊兄!」

  瑪爾也早就準備好了;閃過顏雲天劈出的第一刀同時,他便從同一個兵器架上抽出了一把長劍。這一次不是比試了;瑪爾的目的是報復。

  同一時間,咚咚咚的鈍悶聲響,迴盪在整座艾芬法安王宮之中。   王宮的文官們平時沒有快步奔跑的需求,因此除非自己的房間失火了,否則縱使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會看見他們在走廊上跑跳。像今天這樣,每一條走廊都被快速行走的官員踩得咚咚作響,已是非比尋常的狀況了。上自司法大臣,下至王座港監督官,無不踏上宮殿的鋪毯木板廊道,帶著好奇、詫異、不安、驚恐乃至於惱怒的表情,穿梭於各個政府部門的區域之間。其中有一大部份表情以好奇為主的官員,正朝著宮殿的同一個地點聚集。   內務廳總管大臣伊閃.卡徹,是目前王宮內少數站定不動的人。現下他想動也動不了,因為好奇的官員們正試圖衝破他看守著的房門,一睹傳言中那位「自稱王室繼承人」的神秘人物。這些有空擠過來的官員們基本上階級都不高,但他們每個人都說得出一堆理由證明自己有權進去面對面探訪那位人物。不過伊閃.卡徹是全王宮身高最高的男人,雖然跟武將比起來只如同一根竹竿,但眼前這些分不出誰比誰弱的文官,想要強行闖破他的防衛可不容易。   「卡徹大人,如果不能讓我們進去見她,至少跟大家解釋解釋來龍去脈啊!」   「十幾年前的傳聞難道是真的嗎?到底為什麼隱瞞這麼久?」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不盡快讓我們心服口服,我們怎麼去跟兵部的那些人交代呀?」   「伊閃!你小子別以為你官位高、個子也高就了不起!人又不是你找到的!」   「您不說明清楚,這傳出去要是變成陛下的醜聞,您負得起這個責任嗎,總管大人?」   「卡徹大人,您年紀尚輕,或許不明白茲事體大,我們可是盼望了十多年哪!」   卡徹雖然站定不動,但他的表情一點也不冷靜,從剛才到現在他已經不知道翻了幾次白眼。拿年紀來當藉口嫌我不懂?也不想想你們就是因為知識不足,所以才會五十好幾了還卡在那個不上不下的位子!人又不是你找到的?說得對呀,人不是我找到的,我也根本還沒正式發表消息,你們現在只不過是聽了風聲就擠過來,還好意思逼問我?慢著,這句不錯,這句話可以實際說出來。   「咳咳。」卡徹下定了決心,誇張的清了清痰,等眾人安靜下來之後,說道:「諸位同仁,小弟我站在這裡,別無其他理由,只是因為這道門後面是王宮的貴賓寢室,屬於內務廳管轄,我有責任保護貴賓的安全。至於其他詳情,小弟一概不知,各位如果知道得更多,也不必來問我了。」   「你不知道還有誰知道?」那個直呼卡徹為伊閃的官員又出聲追問。   「是啊,不是聽說她是自己入宮來找你們的嗎?內務總管大臣說一概不知,未免太看不起我們的腦子了。」   「說得沒錯!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回答?」   卡徹心想,你們這些人的腦子是不怎麼樣,不過我也確實不覺得你們這麼好騙。放出風聲,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不上不下的腦袋去猜,而且要正好猜到我們準備好的答案上。顏雲天那傢伙雖然自以為是,不過以他的小聰明,要算倒你們這些庸人還是夠的。   「諸位,我們要恭候的解答,自然是女王陛下的聖言。除此之外,不論各位聽到了什麼、我又聽到了什麼,都只是謠傳猜想,不應輕信。不瞞諸位,此事我已經禀報陛下,而陛下也仁慈允諾,今日之內親自接見那位來客——而且是當廷接見!」卡徹稍微忍住笑意,然後接著說:「屆時所有廷臣,都能親眼見證。」所謂的「廷」,就是艾芬法安王宮正中央,女王親自主持最高政務會議的場所,而有資格踏進議場的高級官員,就稱為「廷臣」。當然,現在擠在卡徹面前的官員們,尤其是最吵鬧的那些,大多不是廷臣。   卡徹雖然看不慣他們的嘴臉,不過這些小官們的吵鬧反應,完全符合他和顏雲天的計畫。要是他們之中有倒向邊防軍派的人,最好在今天下午的政務會議之前,就把他們聽到的流言送到雷霞城去。   現在就看他背後這扇門裡,那位一身王族氣質的少女巫師,究竟能不能成功「證實」他們炮製的流言了。

  這是愛蕾踏上紫冰島以來,第一次好好用鏡子觀看自己的模樣。坐在一面鏤刻雕花銅框的銀鏡前,她終於清楚看見自己的眼睛長得什麼樣子了。當初在休達的小木屋裡,她曾經用冰塊碎片照過一次,但是用真正的鏡子看還是清楚多了。原來自己的眼睛長在自己的臉上,是這個樣子。   然而,除了眼睛之外,愛蕾正逐漸失去自己原本的外貌。   「愛蕾小姐,您應當感到光榮,這個秘方原本只有陛下能夠用的。」   艾芬法安女王的小女僕秧兒,正用一把沾了染料的筆刷,反覆塗抹著愛蕾的頭髮。愛蕾活潑的金黃色長髮,被女僕用一把半月形的琺瑯梳子細心整平之後,一束一束的分別在底下貼上錫箔紙區隔開來,接著女僕便捧來好幾碗的染膏,用筆刷蘸起,一束一束的將錫箔紙上的頭髮塗成各種深淺層次的棕色。她還特地取來一碗檀木片,擺在牆角焚燒,用香氣蓋過刺鼻的藥味。   「……妳幾歲了?」心底讚嘆女僕手法熟練的愛蕾,無意間問了和女王一樣的問題。   「十歲。」   「在這裡多久了?」   「反正比妳久。」女僕伸手往梳妝台上的工具盒喀啦喀啦一抓,將手上的筆刷換成一把更小的工具,愛蕾還沒看清楚那是什麼,就感覺到自己的瀏海被往後拉,然後不知被什麼東西緊緊夾住。   她心想這孩子大概從小就是奴婢,不喜歡別人問她的經歷,所以就換個話題:「這個染髮藥是女王陛下用的,所以女王陛下真正的頭髮也不是這種顏色的囉?」   「妳說話的腔調真奇怪。」女僕又伸手把剛放進工具盒裡的筆刷拿回去,蘸起染膏往愛蕾繃緊的瀏海上刷。   「……因為我不是艾芬法安人啊。」愛蕾心想,這孩子似乎也不喜歡別人問她女王陛下的私事。保護主人的隱私也很重要是吧。   「那妳為什麼會說艾芬法安話?」   「艾芬法安人教我說的。」愛蕾想起自己之所以勤練古魔族語,在短時間內達到現在這種程度,是為了要用來威脅艾芬法安人,頓時失去了回答問題的興致。   「那妳少說話比較好。如果妳只說陛下教妳說的話,那就最好了。」   不管說什麼話都碰釘子的愛蕾,無精打采的坐在梳妝台前,默默的讓女僕在她的頭髮上塗滿染膏,然後用水洗淨她的頭髮。   鏡子裡,愛蕾的頭髮變成了和艾芬法安女王一樣的,栗子一般的棕色。就連原本四處亂翹的髮尾,也變得和女王陛下一樣嫻靜。愛蕾微微抬起手,但忍住了觸摸自己頭髮的衝動。   「還是不怎麼像。」說話毫不留情的女僕對著鏡子搖了搖頭,然後開始動手將愛蕾背後的頭髮編成辮子。「不過我也不知道真正的母女到底應該多像,可能這樣就夠了吧。」   愛蕾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從前天晚上到現在,這感覺她已經體驗無數次了。命運多麼諷刺啊,當初在游城為了騙到一把劍而演過的戲碼,如今竟要為了平定一個王國,改訂劇本重新上演。   「艾芬法安女王失落多年的女兒」……哼,女王的腦子裡裝的是三流吟遊詩人的唱本嗎?

  「愚蠢至極!就因為是建立在虛偽和無知之上的和平,才必須用如此荒謬的謊言來維繫!」   瑪爾已顧不得顏雲天聽得懂聽不懂了,他用畢路亞語嘶吼出不知要給誰聽的控訴,同時奮力揮舞著鐵劍,擊開顏雲天揮出的每一刀。   「史提伊兄,還是冷靜的思考戰術比較符合你的風格。」顏雲天一面應付瑪爾的劈砍,一面維持輕鬆的表情朝他放話。兵器庫裡的刀劍雖然外表精美,品質卻不怎麼樣,雙方硬碰硬幾次,刃上便出現了明顯的缺口。   「你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守護的是什麼!如果女王有什麼價值,你早就應該說出來,還管其他人能不能理解?就因為你不知道,才那麼害怕失去!害怕到需要編這種沒人會信的謊言!」   「史提伊兄,我明白你的憤怒,至今你們兩位已經承受了許多不當的逼迫,你們有足夠的理由怨恨艾芬法安王國。但是這一次我們並沒有逼昆小姐抉擇,純粹是女王陛下用真誠的話語說服她的。」顏雲天感覺手中鋼刀撐不住,便在刀身斷裂之前先棄刀,一伸手從兵器架上抽來另一把長劍,噹的一聲,正好將瑪爾的劍劈斷。瑪爾反射性一個側身閃過,然後撲到兵器架旁又抽一把劍來猛砍,這次顏雲天仍然正面抵擋,但他的劍接下攻擊之後,卻像被雨滴打中的葉片般柔韌彎曲,吞沒了瑪爾的劍勁之後,嗡一聲將之彈開。   「你以為你們國家的局勢很複雜嗎?在我這個外人看起來,簡直無聊透頂!」瑪爾雖然第一次見到這麼有彈性的劍,但對此刻的他來說,發出嗡嗡振盪聲的劍身,只不過讓顏雲天顯得更惹人厭煩。「你們只是搞不清楚自己被古魔族騙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對抗什麼『魔獸』!」   「所以,史提伊兄,這已經是昆小姐本人的決定了!」顏雲天朝著瑪爾的手腕刺出幾劍,將他逼到牆邊,但他比先前在擂台上比武時更強硬,顏雲天手上這把劍的長度又比齊天采的遮日劍稍短,因此氣勢很快就中斷了。瑪爾也學顏雲天,將懸掛在牆上的短斧順手抄下,但他不擅長雙手持兵器,便直接往顏雲天身上扔。   顏雲天一面用劍擋下朝他飛來的斧頭,一面繼續嘗試說服瑪爾:「難道您不相信昆小姐自己的判斷嗎?」他沒有聽見瑪爾的回答,只看見一條白光朝自己眼前撲來。他並不慌張,站穩腳步接下瑪爾的突擊。   他接招動作雖然完美,卻高估了手中的長劍。柔韌的劍身受到了超出彈性極限的一擊而扭曲變形,再也恢復不了原本的筆直了。顏雲天將長劍拋到一旁,拉開距離繞到一座將近一個人高的兵器架後面。幾條木板組成的架上擺了一排直立的長槍,他抽起其中一柄,隔著長槍架,從槍柄間的縫隙向瑪爾刺去。起初兩回瑪爾都舉劍擋住,第三回他失去耐心了,閃身同時揮劍一掃,木製槍柄攔腰斷裂。顏雲天也早料到他這一著,另一隻手上已備好一把鋼柄長槍,但他這次不再隔著槍架攻擊,而是大腳一踹,將長槍架踢倒,趁著瑪爾退後的同時,飛身躍過槍架,刺向他的腳踝。   槍尖隨著顏雲天的手勁快速畫圈,逼得瑪爾跳步閃躲。如果是像顏莫晴那種還在背誦招式套路的初學者,瑪爾大可以踩住槍尖,然後埋到近身反擊,但是對手是顏雲天,瞬間之內會有什麼反應太難預料。於是瑪爾只好又學他的戰術,繞到障礙物的後面。這次他選的是擺放盾牌的多層架,沒有多少空隙可供刺擊,而且架子後面的空間狹窄,如果顏雲天拿著長槍繞進去直接攻擊,很有可能在進入的瞬間就遭到反擊。   「史提伊兄,別忘了這裡是我的地盤!」顏雲天伸腳往架子底層一勾,巨大的盾牌架竟然毫不費力的往一旁轆轆滑開。瑪爾往地板上一瞄,赫然發現這裡的地上有一道一道的溝槽,兵器架都以底座的滑輪嵌在槽中,只要用腳踢開架子底層的卡榫,就能輕易挪移。   不過根本上,瑪爾的戰術仍是正確的:障礙物雖然可以移開,卻不會消失,在這種狹窄環境裡,拿著長柄兵器的顏雲天想追著瑪爾跑並不容易。瑪爾只消再度繞到架子另一側,將架上的盾牌一塊一塊拍落,顏雲天就應接不暇了。但是這麼做只能避免遭到攻擊,卻無法反攻,顏雲天防禦完一輪之後,便大力往架子上一踹,將整個架子連同瑪爾一起逼退。瑪爾想阻止架子移動,但是身後的緩衝餘地只剩一步,對面的顏雲天卻騰出了好幾步的助跑距離,兩者難以抗衡。   「失禮了!」顏雲天最後一次衝撞,打算將瑪爾夾在兩個兵器架之間,然後以長槍決勝。他側身往兵器架一頂,兵器架一路滑行,「匡」的一聲巨響,與後面的另一個兵器架撞在一起。   他沒有料到會聽見撞擊聲。瑪爾呢?   長劍劃破空氣的聲音傳入左耳。顏雲天往後一跳,千鈞一髮閃開了瑪爾的劍斬。剛才衝撞兵器架的同時,瑪爾竟然鑽過了架子之間的空隙,在轉眼間來到顏雲天的近身。瑪爾的體格並不算小,如此柔軟的反應,大大出乎顏雲天意料之外,但並未超過他的反應速度;他立刻抽回槍柄,撥開瑪爾的劍。瑪爾仍不死心,仗著劍比槍輕盈的優勢,搶在顏雲天轉守為攻之前,縮手再刺出一劍,顏雲天泰然自若的往旁邊一閃,劍光從他的肩膀上方穿梭而過。   然而劍光就這麼離去了,沒有再回來。   棄劍!   顏雲天發現自己誤判了瑪爾的招式,還來不及回槍防禦,扔掉長劍的瑪爾已經一個左拳打在他臉頰上。   顏雲天悶哼了一聲。下一個瞬間,他的鋼槍柄仍然拉了回來,重重拍在瑪爾的腰上。「咯!」瑪爾被這一擊打得往旁跌了兩步,還未找回平衡,顏雲天的槍尖已在他眉心前半寸之處。   「史提伊兄,冷靜才適合你。」顏雲天摸摸發紅的臉頰,又說了一次。瑪爾剛剛的一拳,勁道顯然沒有徹底傳達。「要我放下武器讓你再多打幾拳也可以,但是請你聽我說話。」   「讓我見愛蕾。」瑪爾雖然氣消了,但仍然不打算認同顏雲天。「『艾芬法安女王的女兒』這種騙不了任何人的謊言,我不覺得愛蕾會願意配合演出。」   顏雲天抽回槍柄,找個兵器架隨便一掛,然後再度走向千家劍的台座,一面說道:「史提伊兄有所不知,許多年前,艾芬城內的確流傳過陛下與平民私會的謠言。現在陛下只是反過來利用過去的謠言,演出這一齣戲。」   「這不就等於破壞自己的名譽?」   「跟國家動盪比起來,陛下認為那是微不足道的損失。況且,如果艾芬法安王室能因此得到後繼者,明事理的臣子也會為陛下辯護。」   「可是,這齣戲要演到什麼時候?難不成要演個幾十年,最後讓愛蕾真的繼任當女王嗎?」   「當然不可能。這齣戲的用意,是逼邊防軍的人提早做出大動作,給我們一個『清剿叛黨』的藉口。一旦消滅了叛國罪人,不管原本的謊言要不要拆穿,我們都會想一套說詞,讓昆小姐重獲自由,這一點我可以用性命擔保。」   「……你們這麼有信心,邊防軍的人一定會行動?」   「有。」顏雲天斬釘截鐵的回答。「雖然沒有掌握到決定性的物證,不過我們多年來從各地眼線蒐集到的情報,讓我非常確定,邊防軍派系的核心成員,並不是年輕人心目中憂慮國家未來的有識之士,而是預謀發動武裝政變的野心家。」   瑪爾心裡仍有些不滿。剛才他用畢路亞語嘶吼的時候,說出了「魔獸」的事。在他看來,伊德族與其他古魔族的隔絕,才是紫冰島上一切問題的癥結。這項癥結不解決,艾芬法安王國裡一切的政治鬥爭,都會一再上演。然而,該不該真的用艾芬法安古魔族語把這件事告訴顏雲天,瑪爾還不確定。   「……我還是得見她一面。」思索了片刻之後,瑪爾說:「你仍然沒有說,愛蕾為什麼會答應協助。」   「因為我也不知道。」顏雲天坦率的回答。他又把手貼到千家劍的巨大劍身上:「說服她的人是女王陛下,而陛下要說服別人,有時候甚至不需言語的。只怕是你現在去問昆小姐她為何被說服,她自己也不一定說得上來吧?」   「你事先對我說這種話也沒用的,我還是要問她。」   顏雲天笑著說:「我一次也沒有說過不讓你和昆小姐見面。今日午後,陛下會在王宮召開政務會議,讓這齣戲正式開演。屆時,你也將以我的隨從身份出席。」   瑪爾顯得有點茫然。原來顏雲天剛才跟他打那一場,根本就只是為了樂趣。   但顏雲天的話還沒完。「只不過,有幾件準備工作,需要請史提伊兄配合……這也是我帶你來此地的另一個目的。」   「……什麼?」瑪爾有些提防的問。   「為了演這齣戲——也為了讓你們在維德罕城鬧出那場風波之後,還能繼續在這個國家自由行動——昆小姐不能夠繼續當『愛蕾.昆』,而你也不能夠繼續當『瑪爾.史提伊』。所幸,在這座島上認得你們的人,大多都是站在我這邊的,要不也是我有辦法封口的。但你們還是必須換個名字、稍微改變裝扮。而史提伊兄呢,既然要扮演我的隨從,在禁衛軍的兵器庫裡挑一件兵器佩帶在身上,應該是再合理不過的了。你怎麼說?」   瑪爾轉頭望向滿坑滿谷、各色各樣的兵器。   「……這些武器,有多少真的能用?」   顏雲天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先別在意這個吧。挑一件好看的就行了,真的要戰鬥的時候,我會把你的魔法劍還給你的。」

  這一天的最高政務會議,是艾芬法安王國多年來少見的吵鬧景象。規定上只有高級官員能夠入廷,而王宮內的百多位小官員們也並沒有那個膽子違反規定,但他們全都擠在門外的二十四級石磚台階上,想探聽裡面的狀況,逼得守門的四個禁衛兵舉起木杖來作勢驅散。誰知道最前排的官員說他們是被後面的人擠上來的、後排的官員說他們站得夠遠不違規,一大群平時感情也沒多好的小公務員,就為了好奇心,團結成一群厚臉皮的幼稚鬼。   然而沒多久,議場的大門敞開了,伊閃.卡徹從廷內走出來,站在禁衛兵交錯的木杖後面,宣佈:「陛下有令,今日廷議特准六等以上官員入內旁聽!」由於門外的百官實在太吵了,他只好把手上的會議記錄簿捲成筒狀套在嘴上再喊一次。   艾芬法安王宮官吏分為九等,唯有八等與九等才是廷臣,如今一下子多開放兩個等級的官員與會,台階上的百官頓時一陣騷動,然後開始推擠。   「秩序!秩序!」卡徹把簿子往門框上一甩,兩旁的禁衛兵立刻很配合的舉起木杖重重敲在地板上,於是官員們都安靜下來了。   「真是的,都是讀過書的人,亂成這副德行,丟不丟人啊。」他低聲罵了一句之後,再度高聲宣佈:「五等以下的,你們不怕冷的話,要站在外面聽也行,我不關門。不過別給我闖進來!你們別以為禁衛兵只有這四位,至於實際到底有多少——不怕痛的話,跨過門檻就知道了。一刻鐘後開議,六等以上官員請隨我來!」他說完這話,轉身就往裡走。議場和王宮大部分建築同樣面朝西方,像今天這樣晴朗無雲的天氣,在下午這個時間往外看,不免給陽光螫眼,對於卡徹這種習慣了室內元素燈溫和光暈的文官來說,並不怎麼舒服。   議場內其實相當寬敞,就算容不下全朝官員,要讓六等以上官員全部坐下也是綽綽有餘。地板中央的深紅地毯將整個議場分為左右兩邊,兩排長桌,每位廷臣一桌。廷臣左右可以各坐一人,但通常廷臣只會帶一位文書官在旁輔助。桌高僅半尺左右,官員們都坐在圓形的軟墊上,文書官則直接坐在地上鋪的竹蓆上。每兩張長桌之間,都有幾大步的距離,像今天這樣特例准許中階官員參加的場合,中階官員便在廷臣後面席地而坐。唯有場內最尊貴的女王,會坐在地毯盡頭台階上的王座,但也只是一張典雅的木椅,唯一的裝飾,便是背後牆上的巨大國旗。這裡可說是全王宮最樸素的地方了,一切從簡相傳是初代人類女王的決定,為的是營造戒慎嚴肅的氣氛。   廷臣們確實個個表情緊張,但是會議前的這段時間裡,場內的氣氛一點也不嚴肅。最主要的原因是多了將近一百個中階官員擠進了以往從未踏入過的議場,他們起初僅止於交頭接耳,但是人多膽大,後來討論的聲音就越來越嘈雜了,甚至連廷臣們也回頭加入交談。   禁衛軍總帥顏雲天,和所有廷臣一樣,一臉緊張的坐在自己的長桌後。他緊張的原因跟其他廷臣或有不同,但絕不是裝出來的。坐在他身旁的隨從,是穿著黑色禁衛軍制服、半張臉被黑色面具遮住的瑪爾。   「這個樣子反而惹人注目。坐在對面的大臣,從剛才就一直在看我。」瑪爾悄聲對顏雲天說。   「你的長相明顯不是我國人,與其給他們一個大提示,不如隱藏起來讓他們毫無頭緒的猜。」顏雲天說完,提醒了他一句:「今天在這裡,千萬別讓其他人聽見你說話。」   瑪爾點了點頭,然後便保持沉默,盡量不打量廷臣們的奇特服飾,以免被看出是外地人。他並不知道,自己臉上這張只挖了兩個窺視孔的面具,連他眼神的方向也隱藏住了,旁人並無法看出他的視線。   瑪爾終究按捺不住心中的不踏實感。愛蕾會如何出現在這議場中呢?屈從於顏雲天的他,又該怎麼面對她?   他聽著議場內的鼓譟聲,想把自己心中的不安埋進噪音裡,但是持續不了多久,鼓譟聲又無情的消退了。   時間到了。   瑪爾從場內百官安靜下來的順序,判斷出了自己該注目的方位——議場東北角的簾幕揭開,兩名侍女從門中出現,後面又跟著另外兩名侍女,攙扶著一位棕色長髮的中年女子走了出來。那女人一襲寬大而挺拔的大衣,水藍色的長袖藏住了雙手,衣襟則是閃閃發光的淺黃色,上面織滿了花樣。一條純白的腰帶束得極高,幾乎要到了胸口高度,底下則是毛茸茸的灰色棉布長裙。瑪爾大概猜得到這身耀眼奪目的服裝象徵的是「天與地」,而有資格穿著這種衣服的人,自然就是艾芬法安王國的統治者……但是這個女人的神色,在亮麗服裝的襯托下,卻顯得異樣的黯淡,宛如被太陽烈焰曬枯的草。   女王緩步登上了台階頂上的王座,有如落葉般輕飄飄的坐下。此時,全場已然鴉雀無聲。   瑪爾發現身旁的顏雲天也跟群臣一樣,無比專注的仰望著女王。他首次深切的體會到,自己對這個國家,有多麼的不瞭解。數百年前,古魔族為了自己的理想,撕碎紫冰島人原本的社會之後,又將王權拱手讓給人類,所成就的統一王國——雖然和平,卻處處充滿了古魔族強大力量扭曲過的痕跡。這個形容枯槁的女人,是古魔族的傀儡嗎?還是以自己的意志坐在王座之上?   「開議!」哪怕廷中已一片寂靜,伊閃.卡徹還是得花比平常更大的力氣,才能讓聲音在這擠滿人的空間裡清澈響亮。宣言一下,全廷都轟隆隆的跟著喊了一串瑪爾聽不懂的話,就連每個人喊的是不是同一句話都聽不清楚。   群臣的呼聲平息之後,女王才緩緩開口。   「眾卿。今日開議,破了諸多慣例,乃是有同等異常情事待議。雖屬我切身私事,但也關乎全王宮,非我一人能獨斷。有勞眾卿之眼,代我明辨虛實。」   瑪爾雖然聽不懂女王說的話,不過從群臣按捺不住浮躁的模樣看來,女王似乎毫不隱瞞的表明了,「女兒」之事就是今天會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議題。   「前天深夜,有一位自稱來自海外的客人,造訪我靜望國王宮。」女王繼續以略為沙啞的嗓音,慢條斯理的說明:「此人身份不明,原本依照王宮規例,在徹底查明之前,應拒絕其進入。然而,這位客人的說詞太不尋常,因此未完成調查,內務卿就先來向我稟報。」   「臣知罪,請責罰。」卡徹立刻屈身,將額頭磕在地上。   女王並沒有當場寬赦他:「是否該罰,須待此事釐清再裁決,今日暫且不問。」   「謝陛下。」卡徹又抬起頭來,精神抖擻的坐回原本的姿勢,顯然已經很熟悉這一套了。周圍的廷臣之中,也有幾位用不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但沒有人對女王的處置提出異議。   於是女王又繼續說明:「這位不速之客,是一名年不滿二十的少女,而且手無寸鐵。據她所稱,原本有隨從護送她渡海,然而摩諾所非亞內海險惡,眾卿應有所聞,她的護衛也盡數葬身海底,以自身性命,保她一人登上紫冰島。」   瑪爾皺了一下眉頭。這套說法當然是編造的,但不知是女王自己想出來的,還是顏雲天的進言?   「這位客人經歷如此險阻前來……」女王仍舊表情平靜,但說到這裡,卻顯露出一絲猶豫。「……目的便是見我。據內務卿的稟報,她說著不甚流利的艾芬法安語,自稱……出身於此王宮。」   「是。」卡徹故作惶恐的低下頭。   瑪爾感覺得到周圍官員們的情緒正在逼近緊繃的極限。他們正在等待女王說出那句話,而且他們已經無暇掩飾自己的期待。   「這位客人自稱……是我的女兒。」   群臣並沒有鼓譟,反而比剛才更安靜了,簡直像是所有人一起被一隻無形的手封住了口似的。真假不明的傳言——有人自稱王室的繼承者——如今得到證實,如今女王陛下將要親自處理這個議題。沒有人能夠搶在她之前發表意見。   「內務卿。」   卡徹剛才低下的頭仍未抬起。「是。」   「你聽了客人的這番宣稱,卻沒有斥之為無稽之談,而是趕來向我稟報。」   「臣罪該萬死。」卡徹這次並沒有磕頭。   「不……我並非問你的罪。卻是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過錯。」   群臣在此時才開始騷動。輪到另一個傳言——女王陛下真的有一個女兒——即將證實了。   「眾卿。」女王稍稍提高了音量,群臣跟著安靜了幾分,但仍然有些交頭接耳聲。「今日待議之事,正是判別這位客人的身份。然而,為使眾卿得以公正判別,我也必須開示一切必要的事證。」   聽來冷靜理性的一語過後,女王向滿朝官員訴說出的,卻是一段滿懷感傷的往事。

  金髮藍眼,在艾芬法安王國並不算罕見的相貌,不過那只是因為紫冰島上混雜了四五種外表截然不同的民族,大部分人認不出哪一種長相是哪一族人的專屬特徵;實際上,在這座島上擁有金黃色頭髮的,只有瑪杜克和路達恩這兩支古魔族。如果有金髮的人類出現在紫冰島上,那必定是從內海的另一側來的。紫冰島居民深知人類不可能渡海,因此也不會想到這種可能性。   二十年前,金髮的冒險家瑪杜克.燕霓,就是利用這一點,將一名金髮的劍士,從庫士島偷渡到艾芬法安來的。   燕霓自稱是現存的瑪杜克族當中最早出生的,而且也是第一批踏上摩諾所非亞的冒險家。因此,後來以「破天」為首的古魔族在摩諾所非亞展開的計畫,她並沒有參加,而是選擇繼續以自己的判斷,在內海各地自由行動。那名金髮的劍士,是她當年的搭檔。他在自己的眼角刺上了與古魔族相同的之字形印記,將燕霓偽裝成自己的「同族」,讓她在庫士島上自由行動;她則為了報答恩情,以自己的翅膀,帶那位劍士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艾芬法安王國,原本只是他見聞之旅的其中一站。他說,他和燕霓的目標是飛出摩諾所非亞,去海外的世界冒險。但是,以區區一位瑪杜克的體力,一旦飛出外海,恐怕還沒發現其他的陸地,就會先精疲力盡,更何況還要帶著一個體格壯碩的成年男人了。據燕霓說,光是抓著他飛過內海,就已經是她漫長人生中最艱鉅的挑戰了。   當時才將滿二十歲的艾芬法安王女,並不知道瑪杜克.燕霓究竟是怎麼異想天開的,竟會繞過艾芬法安王國三大城的所有人,直接潛入王宮尋求她的庇護。不過她後來回想,燕霓找上她,的確是最佳人選:不加入破天計畫的燕霓,自然也不可能獲得艾芬法安巫術學院的援助,假如學院知道她來到紫冰島,甚至可能會企圖限制她和劍士的行動;而艾芬法安的民間,也多的是與學院有往來的人類和古魔族,況且艾芬法安王國本身屬於破天的支持者,燕霓想在王國境內行動,只怕險阻重重。然而,為了完成她和劍士的夢想,她們非得學到紫冰島上的魔法技術不可。   王女的確有能力幫助她們。當年的她是出了名的好學,熱中於研究各類魔法知識,也結交了不少位巫術學院裡的「研究狂」——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只專注於追求知識,對摩諾所非亞和平與否較不關心的古魔族。如果和這些人合作,燕霓和劍士或許就能找出航向外海的方法。王女也想親眼看見她們的夢想實現,但她們畢竟是兩個背離同胞的人,究竟值不值得信任還很難說。最後,王女為她們準備了藏身處所,但是並沒有找來其他研究者,而是親自與她們合作——以自己的雙眼,看清這兩個人是否可信,也是研究精神的展現。至少,這是她當初告訴自己的理由。   於是,當時追求她的名門子弟們,都一個一個的被她拒絕了。後來,王女甚至拒絕再會見任何追求者,將近一年的時間關在自己的寢宮裡鑽研學問,不在人前露面。人們都說,王女視學習高於一切,再這樣下去恐怕一輩子結不了婚。   王女和兩名庫士島的來客,終究沒有研究出離開摩諾所非亞的方法。歷經兩年的合作,哪怕劍士已有了留在島上的念頭,燕霓想要離開的心意卻更加堅決了——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劍士最後的選擇,是帶著王女給他的愛,和燕霓一起離開王國,前往下一個可能擁有魔法知識的地方。   當年從一開始就知悉一切內情的女王,寬容的等到女兒心碎的向她哭訴,才開口教誨她。兩年後女王病逝了,即位的新女王,自此以後仍舊是出了名的好學。

  王宮中資歷較深的大臣,當年或多或少都聽說過王女與平民私會的流言。大部分人都只一笑置之,就算心中懷疑過此事可能屬實的少數人,也不認為以王女的個性,可能做出錯誤的判斷。流言後來不了了之,沒有演變出任何風波,就是最好的證明。正因為這樣,此刻女王陛下說出的故事,才更令全場驚愕。   就連早已知道一切布局的顏雲天和伊閃.卡徹,臉上也露出了些許詫異的神情。女王顯然沒有預先把這套故事告訴過兩人。   瑪爾也覺得,女王的故事聽起來極不自然。即使為了讓愛蕾偽裝成王室繼承人,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尊嚴,故事的內容也未免太赤裸、太醜陋了。自欺欺人的王女、嫉妒的古魔族、拋棄情人的劍士——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愛蕾以「自稱王室繼承人的不速之客」身份現身,要如何獲得群臣的接納?   「顏將軍,這也是……」瑪爾低聲問道:「……引誘邊防軍叛變的策略嗎?」   「不要慌張,陛下自有判斷。」   令人失望的回答。瑪爾心想,現在慌張的人是你吧。   「——十八年前未將此事昭告周知,乃是先王的旨意。然而我繼位以來,亦不曾坦承過錯,是我失德。」   女王此話一出,一位白髮蒼蒼的大臣立刻站了起來。「陛下切莫自責!年少多情,乃是自然常理;仰望勇敢逐夢的英傑,更是胸懷大志的表現。更何況陛下執政十六年來,國運昌明,可見少時的些微挫折,非但無礙於陛下治國,更有助陛下體察人心。老臣略述管見,諸位聽來可有道理?」   「說得極是!」另一位五十幾歲的大臣立刻附和,接著廷內贊同的聲音就接二連三的響起。白髮大臣的一番話,簡直是把女王的故事裡所有可能正面解讀的要素盡收其中,並且刻意遺去所有不利於女王的部份。廷內有上百位官員,不可能沒有人聽出他的話術,但他所說的正是每一個人最想聽到的結論:女王陛下沒有錯,王宮沒有發生過任何可恥之事。   顏雲天的嘀咕聲傳入瑪爾耳中:「這賊老頭,都六十幾歲了反應還這麼機靈……」   「我還以為是你們事前……準備的?」瑪爾一時想不出最精準的那個詞該怎麼說。   「我可沒那個能耐。你也認清楚了,這個白髮的胖老頭是司農卿,掌管艾芬法安王國農業的大臣。我們很幸運,他不是陛下的敵人,不過向來只有他事前『準備』我們,輪不到我們『準備』他的。」   「是……我聽得出來。」瑪爾悄聲回答。周圍的官員們連陛下萬歲都喊出來了,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對話。   女王微微側首,朝向農業大臣的方向。「司農卿的諒解,我由衷感謝。」她臉上的表情仍然不多,只是隱約顯得比剛才安心了一些。但也僅在轉瞬之間,很快她就又恢復原本的莊嚴神情:「無論眾卿要作何感想,我方才如實說出當年始末,唯一的用意便是讓眾卿了解:王室血脈的繼承者確實存在。」她停頓了一下,略顯落寞的說:「然而我只在十八年前,與她共度了不足一年的短暫時光。若她成人歸來,即使身為母親,恐怕也難以認出;若來人為冒名之輩,以我立場,也有受私情所昧之虞。」   女王說到母親一詞時,瑪爾感覺到周圍有不少人深吸了一口氣,想必是還不能接受「事實」。同時也有許多人流露出憐憫的表情。   「是故——今日借此廷議,請眾卿貢獻智慧,一同公斷。」女王轉回原本的堅定語調,下令道:「內務卿,傳客人入廷。」坐在最接近台階處的卡徹聽令便再度起身,朝著門外高聲呼喊:「傳客人入廷!」   瑪爾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按住臉上的面具。要來了。   群臣都望向門外;聚集在門外的那群五等以下的小官,也跟著轉身望向後方。「傳客人入廷!」「傳客人入廷!」的口令,透過禁衛兵之口一次一次向外傳,從議場一路傳到群臣聽不見的某個地方。   小官們越來越鼓譟,站在最外面的人似乎已經看見遠處走來的人影了。他們開始推擠、跳躍,禁衛兵則從兩側走來,將手中木杖如掃帚般舞動,隔空將小官們像灰塵一樣掃到路旁,為客人清出一條通道。廷內最靠近門口的官員們終於看見,有三個小小的人影從石板路的盡頭走來。   瑪爾一瞥顏雲天臉上的微笑。將五等以下的小官擋在門外,卻讓他們搶先看見「女王繼承人」的模樣,想必也是這個男人的安排。他在愛蕾身上下了多麼大的賭注啊。究竟是他們為接下來的這齣戲做好了完美無缺的準備,還是他對愛蕾的演技真有莫大的信心?   他的疑慮在接下來的一分鐘之間被沖淡了不少,因為門外小官員們的騷動聲中,夾雜了越來越濃厚的歡欣情緒。看來愛蕾給這些人的第一印象不錯……不過他們原本究竟期待看到什麼呢?艾芬法安王室的繼承人,應該是什麼模樣?艾芬法安女王聲稱自己也無法判定,卻要求眾多官員共同評斷的條件,究竟會是什麼?   騷動的人群又彷彿被悶住一般靜了下來。首先走進議場的,是兩名和女王的侍女相同裝扮的少女。兩人一左一右、步伐協調的邁過議場門檻,但並未再往前進,而是往兩旁退開,然後揚起衣袖寬鬆的手,迎客人進門。   瑪爾瞇起面具下的眼睛,試圖看清楚那個跨過門檻的人影。   他不認得那個人。   ——不,那的確是愛蕾沒錯。雖然頭髮染成了棕色,而且梳得整齊溫順,放下來披在肩上,但是削過兩頰的微捲髮束框住的那張臉,的確是愛蕾的臉。儘管臉上抹了一層白粉,把原本紅潤的腮頰掩成了一片冰冷的雪白,雙唇也擦了深紅色的胭脂,那仍是瑪爾熟知的五官輪廓。而且愛蕾的那雙眼睛,此刻仍然寄宿著一對有如日冕般的光環。瑪爾認得愛蕾——然而,愛蕾卻彷彿變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大概是為了營造外來者的印象,愛蕾的服裝與女王身上耀眼的天地二色衣裙正好相反,是一襲墨綠色的收腰連身裙,一枚厚重的深藍色披風壓在肩上,胸前還披掛了一串沉甸甸的黑曜石長鍊;裙襬底下露出的雙腿卻只套著一層黑色長統襪,踩一雙漆黑樸素的短靴。這副裝扮換作在其他人身上,恐怕會顯得陰鬱邪僻,但在這棕髮少女身上,卻莫名的帶有一股肅穆之氣,彷彿是承載了某種使命一般。   她在議場的深紅地毯上,踏著無聲的步伐,卻每一步都彷彿震撼著四周的大氣。上百名官員的視線,全都匯聚在她一人身上,而她泰然自若,宛如統治著這座議場。她的眼神自始至終直視著台階上的女王,當她從瑪爾所在的長桌前方走過時,視線也沒有一絲游移。   她也不認得我——瑪爾雖然知道愛蕾不能夠看他,心裡還是不禁這麼想。此刻她扮作初次與艾芬法安女王面對面,但依照顏雲天的說法,實際上兩天前她們就已經見過了,而且女王說服了愛蕾演這一齣戲。她們之間究竟有過怎樣的交談?   「你看看他們的反應。」顏雲天趁著仍未平息的嘈雜聲悄悄向瑪爾說:「他們在說,她和女王像極了,簡直一模一樣。」   瑪爾鬱悶的回:「這就叫一模一樣的話,實在太寬容了。這個國家沒有人懂得辨認人臉嗎?」   顏雲天對瑪爾的譏諷絲毫不以為意:「我正是這個意思。」就是如此寬容——只要染成相同的髮色,任何一個面目清秀、年齡恰當的少女,看起來都會像是女王的女兒,因為那正是宮內群臣的期待。每一雙注視著愛蕾的眼睛,都會盡全力尋找她和女王的相似之處。   伊閃.卡徹站了起來,彎著腰恭敬稟報:「陛下,客人已到。」   女王輕輕一頷首,卡徹便再度坐下。不需要卡徹的稟報,她也感覺得到那個少女已經在面前了,也聽得見百官交頭接耳的評論。但是她確實看不見那個少女的相貌。   她平靜的輕吐了一口氣,代替嘆息。在百官眼裡少女與自己是否相像,很快就將無關緊要。艾芬法安王室繼承人的考驗,現在才正要開始。   「……妳的名字是?」   十二階台階下,披著深藍披風、如漩渦般將所有目光捲於一身的少女,緩緩舉起右手,按在懸過胸口的黑曜石鍊上,彷彿將壓抑住的一口氣息迫出來似的,打破了沉默。   「——菲莉雅。」

  菲莉雅是海外人語言裡的「女兒」——愛蕾取這個假名,連三秒鐘也沒花上。她不知道這個假名接下來必須跟著自己多久,不過此刻她也不在乎。   「回到紫冰島來,是父親的遺願。」自稱菲莉雅的少女,以吟誦般的語調說著自己的故事:「父親已經死去多年,唯有我代替他實現心願。所以我搭上了其他冒險家的船,從內海西岸的麥達島向東出航,讓命運決定我要到紫冰島,或是到冥府。我只想找到自己歸屬的地方,別無所求。」   愛蕾聽得見兩旁官員們的竊竊私語聲。他們在說她和女王陛下的樣貌與氣度有多麼相像,肯定不會是冒名之徒。一群蠢蛋。她就是冒名之徒。但如果能防止艾芬法安陷入動盪的就是她,那麼她這個冒名之徒,就是無可取代的存在。   「我明白了。」女王點點頭,然後微微俯首,問道:「妳的父親可曾告訴過妳,如何證實自己王族的身份?」   「不,不曾。」菲莉雅垂下頭低聲回答:「父親自身並非王族,既無任何信物,對王室內情亦一無所知。」   女王瞑起雙目,緩緩說道:「誠然。」片刻,她又睜開沒有視力的雙眼,昂首向全場呼告:「眾卿之中,可有人還記得王族數百年傳承,所傳為何?」   階下百官又一陣嘈雜,有人東張西望、有人點頭、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就是沒有人出聲回答。片刻,那位白髮的農業大臣又一次站起身來,說道:「王室始祖乃是開國女王『星之紅閃』讓位之際親自選拔,足以君臨天下的巫師,擁有超乎凡人的巫術天賦。我靜望國不只是紫冰島上的寧靜之邦,更是摩諾所非亞的守望者,鎮邪滅凶亦是王室之職責。」他一說完,眾官都紛紛點頭稱是,包括剛才東張西望的那些人。   愛蕾心想,原來這些人統統都知道,難怪女王對計畫這麼有信心。超過常人水準的魔流是太過罕見的才能,一旦偶然出現了兩個才能相仿的「異類」,在其他人的眼中,這兩個人就會成為「同類」。   「不錯。」女王稱許農業大臣的同時,舉起右手,將拇指按在中指與無名指上,捏成一個若有意涵的手勢。「菲莉雅,鎮邪滅凶之力,即是王室之證明,既等同於王室之名,亦等同於王室之責。名與責乃是一體兩面,若妳具備此力,便是王室的繼承人;若妳不具備此力,無論身上流有誰人之血,都不能背負王室之名。」   菲莉雅昂首凝視台階上的女王,眼中光芒閃爍,彷彿不諒解母親的冷淡。「王室之名,於我如無物……不過如果陛下想要看我的力量,我也不吝展示。」   至此都照劇本進行,接下來就看愛蕾的實力了。只是,有一個問題。   現在愛蕾的身上,沒有任何的施術媒介。   她身上的衣服是女王給她的,儘管外表看來像極了巫師的服裝,但沒有一件配件含有魔法元素;被沒收的咒圖也沒有還給她(雖然那本來就是偷來的)。當初在休達的小木屋裡,雪洛可.飛路在她的手上用活性最低的暗元素繪製咒圖,考驗她的巫術資質;現在艾芬法安女王給她的考驗,比飛路嚴苛不下數倍。而且,女王沒有給她任何提示。不過,女王本人是比她更強大的巫師,既然希望她成功,那必定有某種現在的她辦得到的方法——自從昨天聽了女王的計畫之後,她就一直在思索。   她現在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盡可能擴展自己的魔界,在這座議場中尋找既存的媒介。動念的同時,體內的魔流也已經跟著動了起來。她的魔界大膽的往前擴張,爬上十二階台階,撲向王座上的女王。   ——是妳要我裝作妳的繼承人的,我就在此時此地,篡奪妳的財產。要是妳身上有元素,就交出來給我吧。   但是她在擴展魔流的那瞬間就已經知道答案了。女王的身上並沒有魔法元素。她靜靜的坐在王座上,任憑愛蕾的魔界覆蓋她的全身,穿透她自己如陰影般淡淡灑在王座周圍的魔界。她肯定知道愛蕾在做什麼,然而她臉上的表情並未有一絲改變,像是在等待愛蕾的嘗試結果。   愛蕾的魔界在眨眼之間再往左右兩旁擴張,越過議場中擁擠的人群頭頂,很快就觸碰到了懸掛在柱子頂上的元素燈,共有十六盞。如果是一般的巫師,接下來能做的頂多就是點亮或熄滅所有的燈,但是以愛蕾的力量,應該能讓燈中的元素跳脫咒圖的設計,發動更強大的光魔法或冰魔法。如果能用光魔法炸毀遠在數十尺外的燈,應該能震驚全場吧。   不可以。   一瞬間,愛蕾彷彿聽見了女王的聲音。下一刻她便意識到那不是聽覺,而是從交融的魔界中傳來的魔流,就像是女王的情緒直接流到了愛蕾身上。模糊而細微,與所謂的心意相通還天差地遠,但卻是一種直接刺進本能裡的嚇阻。原本只是彼此重疊的魔界,突然變得像是緊緊交扣一般。愛蕾體驗到了在互相排斥、互相重疊之外的第三種作用。飛路或是梅加瓦里都沒有提過這種現象。愛蕾的巫術知識還很淺薄,但是不知怎的,她感覺這種交互作用,是只有女王才辦得到的。而她更確定的是,這作用是女王刻意引發的。   女王正用自己的魔界,牽引著愛蕾的魔界。彷彿在原本空無一物的半空中,製造出了各種形狀大小的岩石,讓她的魔流能夠攀登到任何目的地。   如果這是女王的提示,那麼愛蕾現在想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她不知道這到底行不行得通,但是女王當初的確說過……她施術並不需要媒介。假如沒有媒介,光靠魔流就能啟動魔法,那些古魔族的高強巫師們何必辛苦收集元素?然而愛蕾站在議場中央,已經別無出路,而場邊百官的焦躁騷動聲越來越清晰。她想要讓這些人都閉嘴。   如果只有一處可以下注,那麼唯有把所有的賭金押下去。愛蕾將心中全部的魔流傾倒出來,擴散到自己的全身上下,試圖將周遭空氣的流動假想成咒圖的軌道,把女王的魔流當作元素來激發。   幾秒後發生的事,就連愛蕾自己也不知道是一如預期還是出乎意料。她的魔流彷彿連接上了什麼東西似的,突然有了一股踏實感;青紫色的火焰在她身邊爆開,從中迸發出的黑光,猶如無數的彎刀在她周圍三尺之內飛梭繞行,又如火舌般由她腳下不絕竄出,直衝議場屋樑。她站在漆黑的旋風中央,聽見左右兩邊交頭接耳的嘈雜聲化為寂靜,只剩下黑風鑿刻身邊空氣的娑娑聲,以及肩上披風的鼓動。   雖然是愛蕾自己選擇的賭注,她卻完全不明白成功的理由。她又一次感覺到自己變成了中空,就好像愛蕾.昆已經無關緊要了,是自稱王室繼承人的少女菲莉雅,從容不迫的啟動了她原本就有十足把握的魔法,震懾了在場所有的官員。   誠如菲莉雅所說,這只是展示用的魔法,外觀駭人,但實際上並沒有破壞力。不過對於頂多只能用咒圖放出幾顆小火球的艾芬法安官員們來說,這麼巨大的魔法,從來只有巫術學院的古魔族導師們能夠施展,而這魔法的顏色,更是只曾在「星之紅閃」的傳說中聽過的。   菲莉雅閉上雙眼,緩緩解除魔法。旋風消散,她的栗子色長髮飄落在披風上之後,她才再度睜開眼睛,平靜的問:「陛下看見想看的東西了嗎?」   鼓掌與歡呼聲如萬雷般響徹了整座議場。這同時,女王從王座上站了起來。侍女們連忙上前攙扶,她踏著輕盈得有如懸浮空中的腳步走下台階,來到菲莉雅的面前。   菲莉雅仍舊直視著那張不知與自己究竟相不相似的臉,但是現在她終於能看清楚那張臉上迷濛的雙眼。女王的眼睛看不見了——並不是感染任何疾病,而是彷彿耗盡了那對器官的生命,現在她的眼窩裡只住著兩顆死寂的圓球,連流淚的能力也沒有;而菲莉雅這雙生命力旺盛的眼睛,則躍躍欲試的想展現自己的能力。不行。表情冷若冰霜的菲莉雅,也不禁挪開視線。女王卻彷彿擁有某種超越視覺的感官能力,菲莉雅的眼神才微微向左一飄,女王的右手便貼上了她的左頰。連手掌也算不上溫熱。   頃刻,女王才依依不捨的收回右手,往後退一步,板起堅定的表情朝全場呼告:「眾卿可還有任何疑慮?」   「此等力量,毋庸置疑是王族獨有!」農業大臣又一次率先起立答話,接著全場又響起了一波喝采聲。   「善。」女王轉過頭,對伊閃.卡徹說:「內務卿,為菲莉雅備好寢房,僕從隨扈也由你挑選。」   卡徹起身回答:「遵命。」   女王點點頭,又對百官宣佈:「眾卿今日有勞了。往後數日,我將親自向菲莉雅說明我國與王宮的現況,並擇日帶她拜會各部。各位……敬請不要驚擾她,有些事還需要時間。今日廷議已畢!」   卡徹指揮議場內眾人解散離開的同時,女王又一次將手心貼上了菲莉雅的臉頰,這一次她更加熱切的撫摸,感受菲莉雅的側臉輪廓和溫度。這是菲莉雅此生第一次感覺到,有人把她視作自己珍貴的事物,渴求著她。   「今晚也與我共進晚餐吧,」女王將額頭輕輕靠在她的額上,悄聲說:「妳應該有更多問題想問了。」   「可以讓我也去見顏將軍嗎?」菲莉雅自己也不太習慣自己的懇求口吻。   「卡徹會讓妳的同伴成為妳專屬的護衛,不用擔心。」   菲莉雅其實反而不太想見到瑪爾,但她也只能點點頭。   「我們……晚上再見。」女王略顯勉強的再度退開,給了她一個不知是示好還是道歉的笑容,然後轉身讓侍女扶著她走向角落的門。背後,人群正往另一個方向的門緩緩疏散,也有不少人仍佇足觀察著菲莉雅的背影。他們看見菲莉雅也默默立在場中央,眺望著台階頂上懸掛的牆上的艾芬法安國旗。   深紅的底色上,金色刺繡的六角形,象徵著破天與救助她的五位賢者,包括艾芬法安的開國女王路達恩.馨。六角形的中間寫著古魔族文字:右端翹起的一橫,底下是三個豎點——艾芬法安的簡稱,「EF」。
【王族的人偶】 【力量的宿命】
標音對照
人名
人名標音備註
瑪杜克.燕霓Madookayb Yanir
菲莉雅Fil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