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


幻想島:魔劍之書

  「哎唷?我還以為刺客這麼棘手,怎麼半個敵人也沒有啊?」

  瑪杜克.伊潔菲雅戴上了眼鏡之後,總算看清楚王宮走廊上的四人。女王方才聽到外面吵雜聲響時,立刻請伊潔菲雅到空中待命,因此她直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女王陛下,梅……伊潔菲雅小姐是什麼時候來的?」愛蕾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問什麼問題。

  「五天前。」女王不疾不徐的回答:「雲天接你們兩位來王宮的同時,梅加瓦里就來找我了。我都還沒叫她呢。」

  「呵呵,老朋友嘛,這點默契是一定要的。」梅加瓦里仍然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至少知道現在不是緊張的狀況。「顏雲天雖然忠心耿耿,但放著他自作主張還是不太保險,所以我還是親自來一趟了。」

  「很不幸的,妳猜對了。」女王搖搖頭說道:「雲天對我的信任還不夠。」

  「信任這種事是互相的,既然我們對他有所隱瞞,自然不能期待他——」

  「慢著慢著!」愛蕾一個箭步跳到女王和梅加瓦里之間,不讓她們繼續聊下去。「先跟我們解釋一下好嗎?這整件事,梅加瓦里小姐一開始就知道了?」

  梅加瓦里搖搖手指說道:「這麼說還不夠正確。應該說,這個計畫就是因為我而開始的。」她微微低下頭,從眼鏡上方浮出那雙漆黑的眼神——然後她就趕緊用手把滑落的眼鏡推了上來。「當然,真正的起因還是妳,愛蕾——六月結束前夕,依照妮兒.休達信中的約定,帶著那雙眼睛來到艾芬法安巫術學院的妳。」

  愛蕾雙手撐在走廊的欄杆上,彷彿想用眼力看穿梅加瓦里銅牆鐵壁般的表情。

  梅加瓦里緩緩走向愛蕾,一邊解釋:「即使在這個王宮,能夠近距離直視女王陛下雙眼的人也寥寥無幾。而且那也是幾十年前的景象了……」她伸出手,輕輕貼在愛蕾的臉頰上。「……女王陛下的眼睛,也曾經像妳這樣,燃燒著日冕般的金黃烈焰。」

  「所、所以妳當初說妳沒有看過這種眼睛是……」

  梅加瓦里說出了和她此刻滑稽造型極不相稱的嚴肅答案:「這雙眼睛,具有攸關世界的意義,即使是雪洛可.飛路殿下,也不能輕易告知。只不過,飛路殿下究竟是真的沒有識破,抑或只是對我的演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不是我所能推知的了。」

  「這麼說來——」一旁的瑪爾也跟著望向愛蕾的眼睛:「愛蕾跟女王陛下真的是……」

  「『同類』。」梅加瓦里收回自己的手。「身為老朋友,我也很希望說出更感人的答案,不過身為研究者,我只能斷言到這個程度。」

  「……妳就這樣騙了我們一個多月?」愛蕾用那雙燃燒的雙眼瞪著梅加瓦里的大圓框眼鏡:「妳們瑪杜克都這麼擅長騙人嗎?」

  梅加瓦里沒有因為愛蕾故意牽連其他同族而生氣,反倒得意洋洋的回答:「當然。否則巫術學院的院長,就不會幾乎都是瑪杜克了。妳可別以為我這樣就多厲害了,要避開文妮的耳目,一邊把完整的情報傳給陛下,一邊誘導顏家的兩個弟弟把一部份的情報洩漏給哥哥,光是這兩件事就累死我了,那些當過院長的瑪杜克使起手段可是比我厲害好幾倍呢,比如說裘沙。」

  「妳說裘沙——?不對,現在不是問那個的時候。」愛蕾猛搔自己染成棕色的頭髮:「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就告訴顏雲天,艾芬法安王室的繼承人真的出現了,這樣不行嗎?」

  「我大概能體會……」一旁的瑪爾突然開口了。「那天在議場上,女王陛下說出自己過去的故事時,顏雲天的神情……非常不安。我想……整個艾芬法安王宮裡,最不能接受女王過去『有過污點』的人,恐怕就是他了吧。」

  梅加瓦里接著說:「而且再怎麼說,陛下在維德罕城的情報管道名義上還是他,如果他知道情報從他以外的管道流進王宮,陛下恐怕就要失信於屈指可數的忠臣了。」

  愛蕾總覺得有點不服氣:「……真沒想到梅加瓦里小姐這麼懂得體察人心。」

  梅加瓦里輕輕一推鏡框:「近視的人戴著眼鏡的時候,眼力可是很好的。」

  一直被擋在背後的女王輕咳兩聲,愛蕾立刻退到一旁。「伊潔菲雅,不是自誇的時候了。愛蕾比我料想中更早下定決心,因此我想就趁今夜,把所有事情告訴她,並且讓她的同伴旁聽。妳覺得妥當嗎?」

  梅加瓦里鎖緊眉頭:「這樣啊……」接著,她將那雙檸檬切片般的鏡片朝向瑪爾,似乎是在觀察他的表情。但瑪爾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她就又立刻轉頭對女王說:「即使什麼也不知道,我相信瑪爾還是會保護愛蕾的。不過知道了之後,也許他會更能感受到自己的使命吧。」

  一如顏雲天預料,到了隔天清晨,瑪爾才回到禁衛兵哨所來。顏雲天也早已做好了全面服從女王指示的準備,運來了一套黑亮的頭盔與鎧甲,遠比瑪爾目前喬裝所用的禁衛軍制服和面具更加氣派。鎧甲的手腕部分特別拆了下來,以便瑪爾穿上阿思戴.伊那密的那副重力魔法腕甲。   「先前是我太低估菲莉雅殿下的氣度了,諸多失禮,還請史提伊兄見諒。」顏雲天低下頭,雙手奉上火焰劍席修斯。   瑪爾接過席修斯,尚未開口,先是感應劍中的火元素。看到劍身泛起紅光,他才安心的將劍收入鞘中,說道:「你向女王道歉就夠了,我只不過是從你的手下變成女王的手下而已。」   「今後您就是菲莉雅殿下的直屬護衛了,陛下絕不會視王女殿下為『手下』,當然也不會視您為手下。兩位乃是展現自己的長才、幫我們艾芬法安王國解危的恩人。」   「你還真鎮定。」瑪爾說:「一點都不疑惑嗎?」   「史提伊兄,昨晚跟您交手之後,我有了一些領悟。」顏雲天仍然面帶一絲微笑,眼神卻十分嚴肅:「我生性喜歡自己決定自己該做的事,而且我也不希望我對女王陛下的效忠是盲目的。然而,陛下深奧的思慮之中,有一些是我這等駑鈍之輩所不能理解的,擅作主張只會適得其反,這也是事實。只要我一日還需煩惱如何在這兩者之間取得平衡,就一日發揮不出全力。所以我決定了,今後凡是關乎王室血脈之事,我會全面遵從陛下的判斷、信任陛下所信任的人。」   瑪爾並沒有完全聽懂顏雲天這番理由,但至少他聽到了這句結論,心中僅存的懸念總算消解。顏雲天的信任,對於接下來愛蕾和他的行動,的確是不可或缺的。   昨夜,女王將艾芬法安王室的力量與宿命,毫無保留的告訴了愛蕾。但對瑪爾而言,那是只對愛蕾有意義的知識。瑪爾該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在這座紫冰島上保護她,助她達成她的決定。瑪爾隱約感覺得到,他們兩人如果要突破古魔族強大勢力的阻撓返回麥達島,這就是唯一的方法。   「既然如此,菲莉雅王女馬上就有一件事,要請顏將軍幫忙。」

  短短兩天後,愛蕾再一次坐上了議場台階底的主席座位,這次卻感覺莫名的緊張。她已經不像剛開始扮演菲莉雅王女那時一樣,只要將自己懸在空洞的人偶之中,按照「理應如此」的形象演出就好了——她接下了女王借給她的宿命,哪怕最後可能仍會選擇拋棄,但在那之前,她要為了自己而行使艾芬法安王室繼承人的權威。這正是她昔日最鄙視的「貴族」,是在她的認知之中即使招來全世界猜忌也不奇怪的人種。   因此,兩天前還顯得無關緊要的那些大臣臉孔,如今一張一張都彷彿與自己針鋒相對。今天召集的大臣人數比前天的各部門簡報更少,那些非行政機構的官員——例如巫術學院的瑪杜克.裘沙——都不在與會者之列。白髮胖子農業大臣仍然是堆滿一臉笑容,雙眼卻銳利的觀察著她,彷彿在期待著什麼;之前在議場搶著附和農業大臣的財政大臣也目光炯炯的看著她,一派氣定神閒的樣子;濃眉高鼻的司法大臣則一副嚴陣以待的表情,顯然仍把她當成來路不明的外人,想從她的表情中猜測今日會議的目的;個子矮小的運輸大臣雖然面容和藹,但卻感覺不到友善,反而像是在與所有人保持距離;捲鬍子的礦業大臣緊張兮兮的,每看她一會兒就瞥一下左右的廷臣;光頭的軍事大臣已經備好了紙筆,打算不靠文書官的輔助親自把會議要點記下來,看來是料到了今日會議與他關係不小。   不過今天,這股來自群臣的壓力,她不需要一個人承擔。   女王就在她背後的台階之上,從王座俯視著這些九等官員。今天議場的佈置,表示主持會議者是菲莉雅王女,但艾芬法安女王隨時有權介入。幾天前才突然出現的王室繼承人,而且還是私生子,現在就要仗著王族權力號令群臣,當然不可能立刻教所有人服氣,不過至少在艾芬法安王宮之內,只要女王在她背後保持默許的態度,其他人就不敢太過強硬。   「開議——!」   總管大臣伊閃.卡徹今日的宣告聲沒有之前廷內擠滿人潮時那麼奮力吶喊,但卻拉得比那時更長,彷彿是在議場的空氣中劃出一條不可侵犯的界線。   「眾卿。」有女王出席的會議,不論由誰主持,依照慣例皆由女王先致詞:「今日與例行之最高政務會議不同,乃是臨時召集。雖誠屬突然,惟此事亦刻不容緩,請眾卿留意。」   女王強硬語氣一出,群臣的表情都跟著嚴肅了起來。   「……菲莉雅。」   愛蕾緩緩起身,頸上的黑曜石長串項鍊向前盪起少許,然後輕輕拍在胸口上。她回想起菲莉雅的說話語調,一字一句的背出昨天她和女王花了一整天時間準備的講詞。   「前天的部門簡報,讓我對靜望國的現狀有了初步的掌握,感謝各位。我也終於明白,為何父親希望我回到紫冰島。靜望國不愧是摩諾所非亞最進步、最強盛之國,我過往在麥達島上,無異於井底之蛙,重返祖國,方知自己見識之淺。」   「然而我也得知,靜望國有靜望國自己的腹心之疾——這亦要感謝各位各位毫無矯飾,誠實相告。靜望國南方的幻影盆地,自古以來就有魔獸棲息。近年來,魔獸騷擾『名城』雷霞及其週邊村落越趨頻繁,甚至企圖北上。雖有邊防軍捍衛南境,然而魔獸狡猾敏捷,進退皆快,而幻影盆地又是數百年來人類未曾勘查之天險,故我軍只能退敵而不能追擊。至於有能力殲滅魔獸的古魔族,則礙於開國以來的誓言,不能出借其力量……我的理解有錯誤嗎?」   群臣鴉雀無聲,而軍事大臣則微微頷首。軍事大臣凱萬那是艾芬法安王國軍隊僅次於女王之下的最高司令官,邊防軍自然也歸他所管,但他的職責是在中央調度指揮,因此並不屬於近來倡議禪讓的邊防軍派系人馬;實際上他鮮少對外發言,從不曾表明自己對邊防軍派系的主張有何看法。若以顏雲天的觀點看來,那種威脅王室正統的言論,不公開抨擊就已經是不忠了,沒有資格稱為中立;不過對愛蕾來說,現在只要他不主動礙事就夠了——尤其是這一刻,因為女王潤飾她的講稿時加入了太多艱深的詞,要是未說完就被打斷,她可沒有把握能臨場發揮。   「我身為靜望國的女兒,卻直到現在才返抵故土,遠遠稱不上及時。不過既然我回來了,就會盡到我能力所及之事。古魔族不願做的事,由我來做便是——區區獸患,與麥達島的百年戰火相比,豈足為懼。」   她看見了群臣眼神中的略微訝異,與更多的不以為然。軍事大臣的視線有一瞬間飄向了台階上的女王。這都在預料之中。這些大臣心裡其實都認為她是女王的傀儡,真正需要注意的還是女王本人的動向,或者加上禁衛軍的動向。愛蕾在講詞中一開始就提及那個在女王人生中留下污點的「父親」、在維持表面禮節的同時批評艾芬法安人無能,都是為了將這些官員的注目吸引到自己身上。   於是,她更明確的宣布了她身為艾芬法安王室一員的決定:「我要親自前往南方,平定幻影盆地。」

  「艾芬法安王族的力量,是『神』所賜予的。」   那一夜,女王領著愛蕾和瑪爾進入她的會客室後,便吩咐秧兒取來一個漆黑的金屬盒,由女王以貼身攜帶的鑰匙開鎖,從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冊子。   「艾芬法安境內有數十種不同宗教,各有其信奉的神祇。然而根據我們一族祖先的記載……授予我們一族力量的『神』,並不要求任何人的信仰。他的名字是『流止』。」   「『流止』……」瑪爾依稀記得妮兒.休達曾經提過這個名字。   「流止創造了摩諾所非亞,並且擁有凌駕萬物法則之上的力量,因此不論是古魔族,或是我們一族的祖先,都稱他為『神』,但他從未如此自稱。他既不將任何事物強加於人,也不向人強奪任何事物,只是自由的漫遊在自己創造的世界之中。然而他擔心自己不能永久維持逍遙無欲的心性,因此將自己的一部份力量分給了我們一族的祖先。那就是『縛神』之力——在流止有朝一日失去善性、扭曲萬物之理時,能夠阻止他的『權力』。」   「阻止神的權力……」愛蕾問:「那就是這種異常的施術能力嗎?」   「不是。」女王將冊子交給愛蕾:「『權力』是一種與施術完全不同的儀式,而且只對神有效。代代抄寫此書,將儀式的方法傳承下去,也是艾芬法安王族的使命之一。至於施術能力,只不過是為了維持一族生存而附加的一層防護罷了。」   愛蕾翻開冊子,紙頁果真嶄新,上面的筆跡想必就是女王的了,只是內容太過艱澀,一時之間她半句也讀不懂。   「直至今日,神也沒有再次現身;或許妳我有生之日,都沒有機會動用縛神之力,而那是最好不過的事。然而妳所擁有的施術能力,馬上就有許多用處。」女王將手輕輕放在梅加瓦里的肩上:「愛蕾,我要和妳做的交易很簡單。我和伊潔菲雅會盡快讓妳掌握自己的力量,而妳要將第一次的力量,貢獻給艾芬法安王國。達成這一次任務之後,不論妳要前往何方,追求什麼目標,我以艾芬法安女王的身份,都能送妳前去——即使是『六角形』,也無法凌駕於我的決定之上。」   「嗯,我已經準備好了。我答應。」愛蕾點點頭。自己一人留在紫冰島上,只讓瑪爾回去的念頭,現在回想起來愚蠢透頂。   「至於妳協助艾芬法安王國的方法,其實不只一種,我希望妳掌握力量之後,到雷霞城南方的邊防軍營地親自了解狀況,以自己的判斷——」   「我會去的。」愛蕾打斷了女王的話:「不過方法我已經想好了。梅加瓦里小姐,如果您不反對的話,請教我打倒伊德族的方法。」   女王抬起了手,但是還未觸到梅加瓦里的衣角便又放下。   ——自從迎接她入宮的那一刻開始,選擇就只有兩種了,如今她只不過是選擇了其中一種而已。   梅加瓦里一推眼鏡,說道:「我思考過三種可能的方案,端看妳要將她們打倒到什麼程度。」

  菲莉雅王女驚人之語一出,率先站起來發言的,果然是農業大臣尤燾。「殿下,您近日才勇闖內海重返國門,且對幻影盆地一帶水土情勢仍不熟悉,貿然出征實屬危險,臣以為先養精蓄銳,詳加研議再行決策為上,還望殿下斟酌。」其餘大臣紛紛點頭,反而是軍事大臣面不改色。   「研議是當然的,不過唯一要研議的,就是如何給魔獸迎頭痛擊。」愛蕾舉起右手一個握拳,眼前立刻爆出一團紫黑色的火焰,嚇得那些坐在幾尺外的大臣和文書官無人不縮身往後。「——而這件事可以在邊防軍的營地研議。」   「殿下。」軍事大臣終於開口:「幻影盆地魔獸的確切數量,我們至今仍未能掌握,且憑邊防軍八千兵力也無法剿滅。如今殿下以一人之力,就能打破僵局嗎?」   愛蕾以熊熊燃燒的雙眼俯視著凱萬那顴骨高聳、眼窩深陷的臉孔。不卑不亢、毫無成見的表情。那是愛蕾從前在望遠鏡角目睹過無數次,卻一次也不曾正面領受的表情。這個人正把自己當作一名戰士看待。他憑知識與經驗認定菲莉雅不可能成功,但仍打算給她一個證明實力的機會。   「各位或許難以想像,不過假如艾芬法安巫術學院的古魔族有心除害,想必也不需要派出兩人。我這個後生晚輩,技術或許不如巫術學院的導師,不過我也不是只有一人之力。」愛蕾轉頭,對卡徹說:「傳他入廷吧。」   卡徹點點頭,站起身高聲呼道:「傳聖衛入廷——!」   群臣一齊望向議場大門。一個異常高大的影子,從門外眩目的陽光中浮現。剛才只不過看見一團火焰就縮起身子的官員們,此時更是一陣騷動——那是一個身穿漆黑鎧甲的戰士,肩上扛著比自身還高的一柄巨劍,踏入議場的步伐卻輕快得宛如空著手一般。   「千家劍……!」凱萬那忍不住站起身來走上前去,想將來人看個清楚。   能如此若無其事的扛起千家劍的人,當然就是佩戴重力腕甲的瑪爾。他只有下半張臉和微捲的紅髮從頭盔底下露出,因此一時之間眾人也看不出他是外地人。比起能靠腕甲抵銷重量的千家劍,顏雲天為他準備的這身漆黑鎧甲反倒比較沉重,不過今天說什麼都要將他和愛蕾的「異常」力量深深印在這群官員的腦海裡,因此即使多費點力,他也要裝出一派輕鬆的樣子。   「前日初登紫冰島時,為防萬一,我佯稱護衛已全部葬身內海,其實仍有一名暗中守候。如今我決定出征,因此奉女王陛下允諾借用這柄神兵,如此一來我這名護衛便能以其天生怪力,協助征討魔獸。」   「沒想到竟然有人類能夠舉起千家劍……」凱萬那雖然震驚,卻仍保持謹慎:「不過此劍乃是為了對抗巨大如山的步震魔王而鑄造,若對手換成敏捷靈巧的魔獸,真能發揮所長嗎?」   「以常人之力是不能。」愛蕾說:「不過以我護衛的臂力,此劍也與一般長劍無異。正好這裡也有足夠空間,你就弄幾下給大家看看吧!」   愛蕾話說到末尾已維持不住菲莉雅王女的語調,幸好下個瞬間,群臣的注意力便全被瑪爾吸引過去了——只見他手腕一振,巨大的千家劍身就以快得看不清楚的速度左劈右掃,捲起的強風將十數尺外大臣桌上的茶杯吹得叮噹落地。瑪爾腳底一蹬,連人帶劍騰上空中,接著右手往後一探,將千家劍的前端往地板上一頂,於是劍身連同劍柄有如一根巨柱,他輕巧的抓著劍柄在空中轉了半圈,然後一抽手,再度抄起巨劍,喀噠兩聲著地,又將千家劍搭在肩上。   「好!」尤燾立刻站起來拍手喝采,於是其餘大臣也紛紛起立叫好,就連凱萬那也忍不住用力的擊了兩次掌。   然而群臣的驚嘆連一絲消退的時間都沒有——又是喀噠兩聲,只見一個人影從上空落下來,高高踩在傾斜的千家劍身前端上,竟是前一刻還在他們背後主席座位上的菲莉雅王女!群臣紛紛回頭,果然主席座位已空,他們毫無頭緒的四處張望,看不出王女究竟是如何移形換影的。   「各位或許覺得稀奇,」愛蕾在劍身上自在的轉了個圈:「不過在麥達島上,為了生存,這點技巧只是基本。加上我的護衛和這把劍的保護,魔獸想碰到我一根頭髮都不容易。」   她這話前半段算是一半吹噓、一半實話:麥達島當然不是人人都有這等身法,但以望遠鏡角盜賊的標準來說,愛蕾的技術的確排不上前半;後半段則是一半實話、一半吹噓:剛才她是趁群臣的目光被瑪爾吸引住,拋出鉤索套住橫樑從上空盪過去的,這招到了野外自然就不管用了。不過,要嚇唬這些一輩子不曾為求生而戰鬥過的人,半真半假就已經綽綽有餘。   「的確,有如此過人身手,必是身經百戰……」凱萬那的反應果然與愛蕾的預料相同:「論明辨戰局之能力,殿下想必遠在臣等之上。既然如此,臣等斷無置喙餘地。」   連軍事大臣都這麼說了,其餘群臣當然不會再有意見。於是,菲莉雅王女南下領軍出征一事便告定案,女王立刻分派群臣進行相關的籌備工作。除了與出征直接相關的事宜由軍事大臣負責之外,其餘大臣也各有後勤方面的要務,而最重要的出征日期,就由大臣根據這些事務所需的籌備時間協商決定。愛蕾雖然希望越快出發越好,但她畢竟不諳政務,只能專心傾聽官員們稟報的資訊,並且信賴女王的協調手腕。   最後,菲莉雅王女與執千家劍的「聖衛」,訂在五天後離開艾芬城南下。雷霞城與艾芬城的距離,比起艾芬城與維德罕城的距離要遠,加上必須有護衛及補給車隊隨行,實際抵達邊防軍營,估計會是一週後的事了。

  愛蕾採取主動最立即的效果,就是不用再擔心艾芬城內有人會來找她麻煩。群臣要不是真心盼望艾芬法安王室的繼承人能解決這個國家的問題,就是想看著這個來路不明的外人自己去送死,因此任何人都沒有插手的理由。然而,這也使得她和瑪爾失去了看清邊防軍派真面目的機會。他們兩人(尤其是瑪爾)並不敢盡信以顏雲天為首的王室擁護派對邊防軍派的評價,換言之,這些戍邊的軍人究竟是不是真的想篡奪王位的奸人,到現在還沒有答案。但他們也不能不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一到了雷霞城,又或者在進軍幻影盆地之際遭到邊防軍的倒戈,必須有辦法見招拆招才行。   在短短五天之內,她所能做的準備,當然不是按部就班的練習巫術。   「不管是要對抗伊德族,還是要應付大批人類士兵的圍攻,這種手段都十分有效。」   梅加瓦里從斗篷內層取出一個扁扁的盒子,「咻砰」一聲取下蓋子,裡面是一大疊的咒圖,全都是綠色的。她抽出其中一張。   「我好像看過這些咒圖?」愛蕾認得那個綠色。第一次接受梅加瓦里檢查的那天,她也拿出過那種咒圖,只是還沒說明她要做什麼,就遇上瑪爾被文妮院長扔下塔的突發事件,而之後愛蕾不曾再去過梅加瓦里的研究室,梅加瓦里到飛路的房間去為她做體質檢查時,也不曾再拿出過那些綠色咒圖,她也就沒多追問了。   「呀,這是我自製的實驗用咒圖。以前我常常去咒圖研究室借咒圖,但是歸還的時候偶爾會不小心弄錯成我自己做的咒圖,後果可悽慘的了……所以後來我就把自己做的咒圖都塗成這種顏色。」   「呃……也就是說……這些咒圖很危險嗎?」   「妳不要在陛下的房間裡啟動就不危險——啊,我說『實驗用咒圖』,意思是做實驗的時候會用到的輔助魔法,不是說這些咒圖本身還在實驗階段……當然這裡面也有一些還在實驗階段沒錯,不過我會借給妳的當然都是已經完成的,例如這一張的效力只會從妳周圍半尺以外擴散,所以啟動的時候只要暫時不移動就不會被波及。」   「……好。」愛蕾大概體會得到梅加瓦里說話長舌不是她演技的一部份了,所以她也只能耐心聽到底。   另一方面,冠上「聖衛」之名的瑪爾,則不再待在禁衛軍哨所,而是每天在女王寢宮門前的庭院裡,從早到晚練習揮舞千家劍。這麼做一方面彰顯他身為菲莉雅王女直屬護衛的身份,一方面也可以讓宮內官員們在這幾天內暫時不敢靠近打擾。而且,瑪爾也得適應這身略具重量的新鎧甲,以及長度與火焰劍大不相同的新武器才行。   瑪爾記得顏雲天說過,這柄千家劍內部有無數的咒圖,所以這也算是一把魔法劍。不過瑪爾光是要維持重力腕甲啟動就必須全神貫注了,他並不認為以自己的魔法劍術有辦法再啟動千家劍。如此一來,這把以岩石為主要材質的劍,強度究竟夠不夠就很難說了。他心想,「征討伊德族」畢竟不是這把劍真正的使命,而他瑪爾.史提伊也不是這把劍該歸屬的主人,這次出戰,或許千家劍用作威嚇手段就足夠了。   出發之日,愛蕾和瑪爾天未亮即起,準備前往王座港搭乘紅船出宮。臨行前,女王讓愛蕾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深紅色毛皮披風,戴上一頂鑲有珍珠的圓帽。深紅披風除了禦寒之外,也是王室權威的象徵,至於圓帽則是愛蕾在南方萬一滯留太久,頭頂長出新的金黃色頭髮時遮掩用的。   除了內務總管大臣伊閃.卡徹和禁衛軍總司令顏雲天之外,在朦朧天色中前來送行的,還有接獲消息特地再度趕來王宮的瑪杜克.裘沙。她手裡又是提了一個樸素的紙袋,佇立在碼頭邊等候,微微瞇著眼睛,用發紅的臉頰抵擋刺骨的寒風。   雖然並沒有任何不知情的人在場,戴著頭盔的瑪爾仍然選擇沉默。   「裘沙小姐。」愛蕾睜著一雙比拂曉的曙光更燦爛的眼睛,以畢路亞語說道:「瑪爾都跟我說了。」   「對不起。」裘沙露出了瑪爾和愛蕾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   「部門會議那天,妳帶了糕餅來,結果卻跟瑪爾兩個人分掉了,一塊也沒給我。」   「啊?呃……對。對不起。」裘沙慌忙提起紙袋走上前來:「所以我今天又帶了一盒來給你們。」   「這還差不多。」愛蕾掛著一臉奸笑收下了糕餅。這也是一旁的顏雲天和卡徹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   「愛蕾,妳真的要去……?」   「做妳們巫術學院沒種做的事。」愛蕾毫不留情的說。「如果妳們有意見的話,就叫文妮院長來跟我和瑪爾打一場。現在的我們可不見得會輸喔。」   「文妮院長絕對不會插手的。」裘沙說:「不過妳有這份自信就太好了,畢竟你們要去攻打的對手,是比文妮院長強好幾倍的人。」   「呃,真的啊……?」愛蕾下意識縮起了提著紙袋的手。   「不要怕。」裘沙握住了愛蕾的雙手。「即使如此也願意勇敢對抗,就是人類最了不起的地方。但是拜託要活著回來,否則就是我害死你們的了。」   「這妳大可放心。」愛蕾說:「我們本來就是為了活著回麥達島去,才決定走這一趟的。」

  紅船抵達下城的「南門港」時,中央軍分遣的護送車隊已經在港口待命。主車為了讓菲莉雅王女和攜帶千家劍的聖衛共乘,選用了以鋼板強化的大型敞篷馬車,由四匹馬拉動。主車之外則是八輛中型馬車,載有禁衛軍與城防軍混合編成的二十四名護衛,以及整隊人馬所需的食物和水。除此之外,還有四名騎兵在車隊前後,負責探路與傳訊。護送車隊由艾芬城南門將軍親自指揮(南門則交由副將軍代管),因此他也一同坐在主車上,為菲莉雅王女提供情報。   「從此處往遠方盡頭望去便可隱約看見的山脈,是紫冰島第一高山所在的『天龍山脈』,山腳下有一片遍布冰湖的低窪區域,『幻影盆地』則是其中最大的湖泊週邊一帶的統稱。地如其名,終年濃霧瀰漫,而且為密林覆蓋,稍稍深入便容易迷失其中,成為魔獸的餌食。當地的魔獸種類繁多,我們粗分為『四足』、『飛行』、『帶鱗』、『獸人』四類。前三類若單獨行動,實與一般飛禽走獸無異,真正可怕的是統領這三類魔獸的獸人類,不僅能解人語,還能使用妖術,已屬鬼怪仙靈的範疇。」   伊德族勢力的底細,其實女王和梅加瓦里已經大致告訴過愛蕾了,只不過她暫時還是必須記住一套人類的官方說法。南門將軍所說的「獸人」就是伊德族,她們使用的奇術也不外乎就是魔法,只不過性質可能與艾芬法安巫術學院那些導師們常用的不同,所以人類看不穿其真面目吧。至於其他幾類魔獸,依照梅加瓦里的情報,都是被伊德族馴服的,一旦周圍沒有伊德族統領,便只是一盤散沙。   「根據歷史記載,魔獸騷擾雷霞城及南方各地的村落,其實從開國以來就屢見不鮮。只不過到了最近幾年,魔獸的數量似乎已繁衍到了一定程度,再不能安於幻影盆地的棲地,因此來襲的次數一年比一年多,而且還開始不斷變換進攻路線,企圖滲透到北方。為了應付牠們無孔不入的侵攻,南方防線越拉越寬,兵員人數至今也已增至八千——這部份我們之前彙報過,殿下應該已有所知。」   「而邊防軍派也因此日漸壯大,到達了令人憂心的地步……沒錯吧?」   南門將軍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讓殿下甫回國就看見如此局面,我等實屬慚愧。」   「只要平定幻影盆地,剩下的事就簡單了。」愛蕾說:「現在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不能攻進幻影盆地殲滅魔獸。就算地形危險,這麼多年仍然克服不了,也太奇怪了。」   「其實……邊防軍往年曾兩度大舉進攻盆地,最後都慘敗收場。」南門將軍說:「畢竟沒有人知道裡面的魔獸究竟有多少,就算有上萬隻甚至數十萬隻也不足為奇。不過邊防軍不敢再試第三次,首要的理由還是藏身在盆地深處的獸人頭目。我們兩次進攻,最後都看見那名獸人頭目拖著主帥血肉模糊的屍首出來,扔在密林的入口處向我軍示威;第一次時,守在密林的殿後部隊撤退不及,還被那頭目順手殺害了將近一半的士兵。」   「獸人頭目……是怎樣的敵人?」   南門將軍答:「這就要問邊防軍的將官了……我們只聽說,邊防軍士兵跟南部居民稱之為『九尾狐狸精』。」   「九尾……有九條尾巴的狐狸嗎?」愛蕾還不曾親眼見過狐狸,不過總覺得聽起來怪可愛的。   當然,她絕不會因此小覷這名敵人。根據梅加瓦里的情報,幻影盆地伊德族的領袖,不是別人,正是伊德族上萬年來的族長,伊德.拉莉塔——愛好四處闖蕩的伊德族,在古魔族的冒險家之中是真正的最大宗,絕大多數族人都在族長的親身率領之下穿過無限階,來到了摩諾所非亞,並在三大島上各有據點。「天下亂流」之後內海阻絕,不像瑪杜克或音左略族那樣能夠渡海的伊德族,在海的兩岸因而命運迥異:西岸的伊德族多半和其他古魔族一樣隱藏身份,加入破天魔王的陣營,而東岸以拉莉塔為首的伊德族,卻在艾芬法安建國之時,遭到其他古魔族的放逐,從此成為了出沒在幻影盆地的「魔獸」。於是幾百年來,拉莉塔不曾嘗試與人類或其他古魔族和解,而是在幻影盆地深處馴養魔物,不斷累積實力。   艾芬法安的古魔族當中,與伊德族正面戰鬥過的只有幾位,一向關在研究室裡的梅加瓦里則連拉莉塔族長的臉都不曾見過。不過她很肯定,論戰鬥力與領導力,或論仇恨與殺意,伊德.拉莉塔比紫冰島上的任何一個人類或古魔族都要可怕。所幸,離開魔界的古魔族無從增加數量,而新生的古魔族是否會穿過無限階來到摩諾所非亞全屬偶然,因此伊德族的人數至今應該仍不多,一次能驅使的魔物也是有限的。艾芬法安人並不知道這一點,但現在幻影盆地內的伊德族可能只有十人左右——這就是愛蕾和瑪爾真正需要應付的敵人數量。

  當天下午,車隊抵達了一個規模略大的鎮。此地有個響亮的名號,叫做「聖地花園」,據說是紫冰島的中心點,也是各種神話傳奇的舞台。雖無城牆塔樓之類防禦設施,但房舍甚多,路上行人與車馬來來去去,而且村如其名,到處都是色彩繽紛的花圃。可想而知,這裡就是雷霞城與北方兩城之間通商往來的驛站,而護送車隊特地選擇在這個熱鬧的地方休息,自然也沒有別的理由。   此刻,艾芬法安王室的繼承人菲莉雅,高高站在主車上,睥睨著跪拜在街道兩側的人群。   愛蕾對這種政治宣傳相當反感,這跟在王宮裡演戲嚇唬官員不同,眼前這些平民百姓之所以臣服,不是因為她展現了什麼了不起的本領,只是因為她代表了女王的權威。而他們既不懂女王的權威為何存在,也不懂自己的跪拜有何意義,他們嘴裡喃喃唸著各自不同的話語,車上的愛蕾根本聽不清楚。跪著的平民大部分是老人,身旁有些懵懵懂懂的孩童,有的一同跪拜,有的則呆站著凝視著車隊的某一處,對他們來說菲莉雅王女大概只是一大排稀奇展覽品中的一件。至於青壯年人,多半在車隊靠近之前就匆匆跑進屋內,只有工作中的拉車伕或小販原地停下手邊工作,低頭向車隊行禮。   坐在後座的瑪爾,隔著頭盔觀察著這些人。顏雲天之前說民間青年多半擁戴邊防軍而輕王室,看來的確不假。不過愛蕾大概也沒有興趣幫王室贏回艾芬法安人民的支持,她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為女王化解一場危機,換取返回麥達島的籌碼而已。   瑪爾微微一動,感受自己身上鎧甲的重量。艾芬法安雖有騎兵,但並沒有黛奧城那種「騎士」。王家騎士團不是軍隊,而是人民的保衛者。然而何謂保衛人民?看似清楚的詞語,在實際揮劍後才知其模稜兩可,正因為如此他才選擇離開黛奧城冒險。而此刻,他感覺自己與騎士的定義正擦肩而過。   護送車隊緩緩駛過街道,抵達官員為他們安排好的旅館。這是全鎮唯一的三層樓房,王宮包下了三樓,正中央的房間就是菲莉雅王女今晚歇息之處。   「相鄰的房間則給聖衛大人,殿下您看是否妥當?」南門將軍猜想聖衛大概不懂艾芬法安語,不過反正王女殿下在場,請示她的意見準不會錯。   「把千家劍放在這裡可以,」愛蕾的回答出乎南門將軍的預料:「不過他不會睡在這裡的。」   「那……?」   愛蕾凝視著瑪爾頭盔的眼孔,說道:「他是我的貼身護衛,隔著一面牆板都太遠。」   「這……」南門將軍面有難色的說:「殿下,如今您已經回歸王室,過去在海外戰亂之地的習慣,或許不宜……」   愛蕾輕嗤一聲。「我想也是。那就隔著一面門板吧。」   將軍當下錯愕,然而愛蕾用過晚餐回房後,瑪爾卻真的全副鎧甲坐在走廊上,背靠著愛蕾房間的門板。雖然他並未將千家劍放在身邊,但將軍和士兵們都聽說過他的「怪力」,絲毫不敢靠近,甚至取消了原本輪班巡邏走廊的安排,改成兩名士兵分別駐守在走廊兩端盡頭的樓梯口。   深夜中,旅館外的街道上隱約傳來咚咚的敲鼓聲,沿街移動,最後消失在遠處。瑪爾猜想那大概是巡夜人,不過他在黛奧城只聽過吹號角的巡夜人,因此也不太確定。   咚咚。   ——這次聲音卻是從背後的門板傳來的。瑪爾也抬起手,輕輕往門上叩了兩下。門板發出一陣嘎吱聲,瑪爾隔著鎧甲,隱約感覺到愛蕾的背壓在門上。   「抱歉啦,麻煩你幫我把風。」愛蕾的嗓音之間夾雜著她收拾道具袋的細碎聲響,穿過一層門板仍然清晰可聞,不過當然傳不到走廊盡頭的士兵那裡。   瑪爾低聲說:「就算我不坐在這裡,他們也不敢來監視妳啦,而且誰料得到妳會半夜從窗戶爬出去啊。」   「這可難說喔。中央軍總不可能通通都是顏雲天的親信,這些人搞不好擔心我就是邊防軍派系的人炮製出來的間諜哩。」   「擔心妳是偽裝成人類的古魔族還比較有可能。」   「有道理!」隔著門板傳來了愛蕾擊掌的聲音。   「先別瞎猜了,」瑪爾問:「妳剛才溜去哪裡了?」   「四處亂逛而已,有屋頂能爬就爬。天氣這麼冷,一直不活動的話身手會變遲鈍的。」   「也試過梅加瓦里小姐的咒圖了嗎?」   「……嗯……不過實戰的時候到底管不管用還是未知數……」   「沒關係,還有我在,萬一陷入險境,我就用腕甲把妳當成石子扔得遠遠的。」   瑪爾原本以為愛蕾會至少噗嗤一聲的,但她的語氣卻更不安了:「……瑪爾,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直接問就好啦。」   「如果不是為了幫我……你還願意做這種事嗎?」   「妳是說半夜不躺在舒服的床上睡覺,而是坐在硬梆梆的地板上嗎?」   「不是啦!我是說……隱瞞自己的身份……幫不認識的國家戰鬥……還有更之前的……為了回麥達島而劫持無辜的人……」   瑪爾還以為愛蕾剛才偷溜出去活動筋骨之後心裡會輕鬆一些的,看來玩笑話是緩解不了她今晚的焦慮了。   「好問題。大概不願意吧?」瑪爾說:「我也在心裡找各種理由說服自己,不過最主要的理由還是為了幫妳。」   「因為你喜歡我?」愛蕾隔著門板問。   「嗯,我喜歡妳。」瑪爾隔著門板答。   然而今晚的愛蕾似乎非焦慮不可:「你是為了見識更寬廣的世界才出來冒險的吧!結果你找到的答案就是喜歡上一個同鄉的女孩子?我可不希望你這樣。」   「妳已經不只是跟我同鄉的女孩子了啊。妳是喚醒了神所賜予之力的巫師,是掌握摩諾所非亞命運的一族後裔。」   「那不是重點吧!」   「重點是——」瑪爾說:「我也想知道『宿命』到底想帶妳到哪裡去。沒錯,見識更寬廣的世界……我現在覺得,跟著妳就是最有希望的方向。妳當初跟著我出城,也是差不多的理由吧?」   「……不知道。我可能純粹只是喜歡你而已。」   「那也好啊。總之,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冒險了。不對,從一開始就不是了。我們兩個最終的目標就算不完全一樣,也一定在非常相近的地方……所以現在,就算我對自己來說算是繞一點遠路,我也會為了除掉妳面前的障礙而揮劍。」   瑪爾感覺到愛蕾的重量從門板上挪開了。   「……我也想在這場戰鬥中找到答案。」愛蕾起身說道:「所以,也許會比單純的戰鬥更困難。做好準備吧,我的騎士。」   「樂意之至,菲莉雅殿下。」

  愛蕾和瑪爾沒有料到的是,宿命這種東西並不會坐在原地等待他們去追尋。翌日車隊離開聖地花園繼續南下,過了中午時分,才剛用完午餐準備重新啟程,就聽見躂躂的馬蹄聲從南方逼近。   「何事?」南門將軍站在主車上,聲色嚴厲的質問那名隻身策馬趕來的傳令兵。   「報告將軍,稍早大批魔獸攻進『終雲關』,數量比平常略多……」   南門將軍怒聲打斷:「難不成要我們去支援嗎?」   「當、當然不用,」那名傳令兵雖然結巴了一下,但答得強硬,顯然對這個中央軍的高官不以為然:「只是防禦工事受損情形超出預期,總帥大人已親自趕赴終雲關監督修建,因此請王儲殿下一行改道,向西南直行至終雲關。」   「我們已經規劃好行程,今日要先到雷霞城,殿下的食宿也早就安排好了,豈能說改就改?」   「一切當然仍以殿下決定為準。」傳令兵瞥向坐在將軍身後神色淡然的菲莉雅。「總帥大人這幾天須留在終雲關,又聽說殿下一心盡速平定魔獸之亂,才有此提案,免得辜負殿下一片心意。」   「哼……」南門將軍一捋鬍子,轉身低頭詢問:「殿下,邊防軍總帥留在終雲關的理由是修築工事而非交戰,若您下令召他返回總營,他也無抗命之理。不知……?」   「沒關係,」愛蕾從容的答道:「我也想早點到前線看看。」   雖然無從判斷是不是陷阱,不過更大的考驗還在南方等著她,現在不是為了小小的變化而猶豫的時候了。
【力量的宿命】 【終雲關】
標音對照
人名
人名標音備註
凱萬那Khay Van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