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雲關】
幻想島:魔劍之書
「這裡還行!把弩砲拖上來!」 邊防軍總帥納拉卡罕背著長弓和箭囊站在崩塌的城牆上,用右腳掃開一堆瓦礫。他的粗啞嗓音,就如那張帶著三道疤痕的褐色臉孔,以及焦黑的披肩捲髮一樣,彷彿被地獄的烈火燒過一回;而與那場烈火相比,眼下的混亂局面彷彿不過是午後的陣雨。 但這裡並沒有火,也沒有雨,只有幾小時前驟然塌陷的紫白雪地、隨之崩墜斷裂的終雲關石砌城牆與城門、三百餘名慌亂奔走的邊防軍士兵——以及南方地平線上,驅使他們慌亂奔走的理由。 「報告總帥,被您料中了!不只魔獸又來,這次還來了兩隻獸人!」哨兵的聲音從微微傾斜的瞭望塔頂傳來。 「你下來!」納拉卡罕仰頭咆哮完,一個大步跳上了再高一尺的瓦礫堆。「杜斯布,去儲藏庫拿火藥,有多少拿多少!雁二班、雁六班,到塔的西面等他!」 「遵命,給我兩分鐘!」 「遵命!」 「報告總帥,雲一班四號弩砲就位!」 「先別固定!繼續拖上來我這裡!雲二班帶五號上來補他們的位置!」 在眾多士兵的腳步聲與搬動器械的軋軋聲之間,納拉卡罕已經聽見魔獸的嗥叫聲從南方傳來。 那就是牠們的「遵命」。在那聲音的後方,有著和納拉卡罕一樣的指揮官,有著藏於野蠻之中的秩序與戰術。 拂曉之際魔獸來襲時,位處邊境防線最西端的終雲關駐軍,依照早已熟練到無須回想的程序,迅速點燃烽火,然後分成前後兩隊,後隊登上城牆,準備拉弓放箭與操作弩砲,前隊則持矛至關口鐵柵門後,隔柵迎擊。然而長矛隊奔向關口的同時,腳下的雪地卻背叛了他們。地面突然塌陷,鐵柵門登時垮落,一百六十名長矛兵身陷雪中動彈不得,其中約有半數因此在魔獸襲擊下受傷;牆頂上的士兵也來不及疏散,十餘人隨著崩塌的城牆墜落地面,還有兩具弩砲摔毀。而且地盤塌陷沒有就此停止,反而規模越來越大,若非雁巢關的駐軍及時從東方趕來支援,恐怕魔獸早已長驅直入。結果,邊防軍雖然又一次擊退了魔獸,卻折損了六十五人,城牆與器械也嚴重受損。 從東方其他三個關口趕來支援的部隊緊急搭建柵欄,將城牆缺口封住,而總帥納拉卡罕接獲消息之後,也立刻率領幾名心腹策馬趕來。他們調查地盤塌陷的原因,發現終雲關的地底不知何時已被挖出了一條巨大的地洞。幻影盆地的魔獸在襲擊其他邊防關卡的同時,暗中派出擅長鑿地的爪牙,一點一滴的在地底向北推進。這條地洞尚未突破終雲關,就在今天因為積雪的重量而崩塌,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只不過魔獸們似乎無論如何都希望這番狡猾計謀能為牠們賺到一點便宜,因此趁著終雲關的防禦工事損毀之際,發動了至今為止最大規模的突襲。能使妖術召喚狂風的獸人,一口氣來了兩隻——恐怕連牠們自己都不知道,即使終雲關完好無缺,以牠們的力量也足以殲滅守關的人類了。 邊防軍目前唯一的勝算,就在於魔獸的「不知」。幻影盆地的魔獸雖然每兩三次襲擊就會有零星幾隻僥倖穿過艾芬法安的南界,闖到邊境村落甚至雷霞城騷擾居民,但唯一具有高智能的獸人是重點防範對象,邊防軍從來不曾允許牠們突破,因此牠們也未能掌握邊界以北的實情。正是這未知的風險,使得牠們縱使擁有足以突破第一道防線的爆發力,也不敢輕易發動總攻擊。 但納拉卡罕知道,第一道防線一旦被突破,就沒有第二道防線了。北方的王宮輕視南方的威脅,多年來並未給予邊防軍足夠的資源增加防線的深度。而若要證明他們的愚蠢,則必須付出南方將士與百姓的命作為代價。兩年前,納拉卡罕在幻影盆地森林的入口沒有選擇拚死抗敵,而是保住性命逃回來,還接任了邊防軍總帥。因此如今,他絕沒有資格犧牲自己以外的任何性命。 「五號弩砲就位!」 「四號弩砲就位!」終雲關駐軍第一班的士兵已經將弩砲拖到納拉卡罕所站的制高點,並且釘上鐵樁,將弩砲固定在地面上。 「好!」納拉卡罕往兩具弩砲各瞄了一眼,囑咐士兵:「今天立足點比平常低,注意射擊角度!」 「是!」 這時,魔獸的身影也已經來到清晰可見的距離。 紫腹鷹的數量比早上多了一倍有餘。這種魔鷹體型巨大,俯衝而來足以撞倒鎧甲士兵,接著就能用利爪和尖喙追擊,但個體總數似乎不多,一向不見牠們大量投入戰鬥。這次估計飛來將近四十頭,已是相當罕見的景象了。地上的黑鱗狼與戟角豬則都數量過百,而且恐怕還有更多等著增援。 「弓箭手就位!」納拉卡罕高聲下令。 終雲關與荒巖關的弓箭手聯隊在坍塌的城牆後五十尺處排成四條長列,舉弓高跪。 「預備!」 一百二十名弓箭手,以肉眼絲毫看不出時間差的精準度一齊拉弓。納拉卡罕不需回頭,只憑聲音便知道他們已蓄勢待發。他將背上的長弓甩到面前,抽箭搭弓,瞄準南方的天際,然後,放箭。 颼的一聲劃破凜冽的冬季晴空,納拉卡罕的背後隨即湧出一片漆黑的巨浪——不是一百二十支箭,而是三倍,三百六十支箭從城牆後沖上天空,追向納拉卡罕的第一支箭。邊防軍迎戰魔獸時的第一次齊射一向是一弓三箭,重視的是最初的嚇阻效果,以及地上殘留箭矢的擾敵效果,至於準度則不可靠,尤其這次弓箭手並非站在城牆頂上,根本無法親自確認目標。然而在納拉卡罕的信號箭指引下,聯隊的箭雨確確實實的撲向了敵陣最密集的地方。紫腹鷹群雖然嚇得四散,仍無法完全躲過大片箭雨,立刻被擊落了數頭。牠們沒有機會重整陣形,第二波、第三波的一百二十箭齊射已陸續襲來。 然而,邊防軍的弓箭能實際殺傷的,也就只有紫腹鷹這類身體柔軟的魔獸了。地上快速奔來的黑鱗狼顧名思義,背上覆有一層黑色鱗片,勁道衰退後墜落下來的箭矢並不足以刺入牠們的皮膚;戟角豬雖沒有鱗片,但有一層長毛,加上軀體龐大,即使身中一兩箭,仍舊無所顧忌的繼續衝刺。 「四號五號,發!」納拉卡罕向弩砲隊下令的同時,自己也瞄準前方的陸地魔獸直直射出一箭,一匹黑鱗狼立刻被削斷了前腿。他身旁的四號弩砲,以及低處的五號弩砲,隨即向魔獸群射擊。 弩砲所用的重箭與標槍無異,彈射出去的瞬間,空氣也彷彿被刺穿的士兵一般發出哀嚎。頭兩箭都被前頭的魔獸閃開,其中一箭落空刺在地面上,只起了混亂敵陣的作用,另一箭則擦破了後方一匹黑鱗狼的側背——箭頭邊緣刻有鋸齒,因此即使只是從側面削過,也能留下難以癒合的創傷。弩砲隊動作俐落的裝填箭矢繼續發射,不斷摧挫魔獸的衝鋒氣勢,間或擊傷幾隻倒楣的魔獸,甚至從正面射倒戟角豬,令牠當場昏厥。 人類仗著工具優勢,從遠處先行削弱了魔獸的數量與速度,但殘餘的魔獸仍足以闖越已毀的城門,因此接下來的肉搏戰才是勝負的關鍵。一旦被陸地魔獸闖入近身,憑艾芬法安現今技術打造的護甲斷不足以防身,所以邊防軍一向以長矛陣為主要戰術。納拉卡罕見魔獸已經來到不遠處,便下令弩砲隊撤下城牆往後退,同時命後方的長矛兵準備迎擊。 坍陷的地盤,使得邊防軍一後退便能得到有如坡頂的優勢,但與原本應有的柵欄優勢比起來已是大損。上有二十多頭紫腹鷹俯衝而來,下有二百有餘的陸地魔獸陸續翻越城牆殘骸,納拉卡罕需要更大的高度優勢。 「火藥就位!」工程兵杜斯布的報告聲從東邊的瞭望塔下傳來。 納拉卡罕就在等這一刻。 「——引爆!」 一聲轟天巨響,霎時之間震懾了坡底的獸群。數秒之後,一片巨大的陰影便籠罩在牠們身上。最前線的魔獸還來不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即使搞清楚了,也沒有時間迴避——五層樓高的木造瞭望塔,以精準得惡毒的角度傾倒下來,橫壓在窪地上。數十隻黑鱗狼與戟角豬,轉眼間已被埋葬;後方的魔獸驚慌閃避的同時,瞭望塔已形成了一道十餘尺高的臨時城牆。這便是納拉卡罕推斷魔獸會在城牆修復前再度來襲時,工程兵杜斯布提議的作戰;炸倒瞭望塔雖無前例,但看來他的計算沒有出錯,又或者運氣夠好。 「左右各兩班,繞到側面包圍牠們!」納拉卡罕下達了大略命令之後,兩側的指揮官便帶領各班分頭行動,至於納拉卡罕自己則率領中央的一部分士兵登上瞭望塔。士兵們徒手爬上牆頂之後,接過塔下隊友遞上去的長矛,臥倒在垂直的牆角邊,朝試圖撲跳上來的魔獸迎面刺擊;納拉卡罕則張開長弓,將那些剩下的零星紫腹鷹,以及轉身另尋路線而露出側腹的魔獸,逐一射殺。繞到瞭望塔左右兩側的長矛兵,也順利擋下了企圖繞過障礙物的魔獸。 地盤崩塌確是一場急變,但這一點對人類與魔獸皆然,而說到應變能力,人終究高於禽獸一籌—— 「嗚呃!」 士兵的哀嚎聲與鮮血一同灑在納拉卡罕腳邊。他立刻往後一退,轉頭看見那名從右臉到胸膛被劈開的士兵。 ——然而這戰場上,並非只有人與禽獸。 「全部後退!獸人來了!」納拉卡罕高聲下令的同時,其餘士兵們已經拋下長矛起身往後逃。哨兵在瞭望塔上初次目擊魔獸的時候看見的兩隻獸人,在魔獸群接近之後卻一直沒有現身,納拉卡罕原本以為牠們是留在遠方觀望情勢,但他錯了。獸人不知藏身在何處,從一開始就與陸地魔獸群一同衝鋒。陸地魔獸只憑體能無法越過十餘尺高的障礙,但獸人的妖術可以:牠們一揮爪就能隔空割傷二十尺外的鎧甲士兵,剛才只不過是將攻擊方向從前方轉為斜上方罷了。現在納拉卡罕擔心的是獸人本身也能夠越過這道障礙,不過他可不打算靜待答案揭曉。他搭箭張弓,將士兵扔下的一柄長矛踢下牆,然後往右跑到兩大步遠的牆邊,定睛一看。 兩隻獸人,一隻棕髮一隻黑髮,身上披著獸皮、肋骨與藤蔓胡亂拼湊而成的「護具」,分別站在兩頭戟角豬背上。看來牠們一直躲在豬背的長毛裡。不過這兩隻獸人一起領軍,竟然沒有分散開來,也不知是愚蠢還是別有用心。納拉卡罕立刻放箭。 啪嚓! 獸人躲不過這側面近距離的一箭,是納拉卡罕料想中事,但沒想到箭還沒碰到獸人就隔空斷成兩截,飛散出去。納拉卡罕驚覺自己低估了獸人妖術的同時,兩隻獸人已經同時轉頭望向牆上的他。兩雙瞪得斗大的眼睛,卻感覺不到任何殺氣,彷彿只是冷靜無比的在思考如何發動攻擊。 納拉卡罕當下的判斷是先退後,離開獸人的視野,但他還來不及付諸行動——又或者上一刻的驚愕仍纏著他的腳踝——眼前的兩隻獸人就做出了更超乎他想像的舉動。棕髮獸人伸出雙手,接著黑髮獸人飛跳起來,踩在牠捧起的雙掌上,然後用力一蹬,頓時跳到了與納拉卡罕相同的高度。納拉卡罕正準備閃躲牠的爪擊,牠卻在彎起腰原地往下墜。就當他不知該不該閃的那一瞬間,從黑髮獸人背後冒出了一個身影——棕髮獸人撲到了牠的背上,以牠為墊腳石再度往上跳! 「嘖!」高牆優勢已失,納拉卡罕立刻拋下手上長弓。棕髮獸人的目的很明顯,是想登上牆頂,確確實實的殺了納拉卡罕。牠們很清楚納拉卡罕的司令身份,也猜到只要除掉他,剩下的部隊指揮官與士兵並沒有能耐對抗獸人。既然如此,他唯一的對策就是退回坡頂上,獸人若追來就不惜犧牲全軍圍攻,不追來則放箭還擊。也就是說,他絕不能死在這座瞭望塔上。他撿起長矛,準備牽制敵人。 納拉卡罕才側身一跳,腳底剛踩過的地面上就迸現一條裂痕。揮出一爪的棕髮獸人踏上了瞭望塔,僅僅又蹬出一步,已貼到納拉卡罕面前。 他不該撿起長矛的,那把矛根本沒有機會牽制獸人。他已經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了,不論接下來能否後退成功,他身上都會多出一道爪痕。 「——唔!」 發出聲音的不是無暇緊張的納拉卡罕,而是眼前瞪著一雙大眼睛的棕髮獸人。牠不只突然煞住腳步,還立刻往後一縮。同時,納拉卡罕看見自己與獸人之間的空氣似乎被一支無形的大筆塗過一般,浮現出一條漆黑如墨的痕跡。 ——這是……? 納拉卡罕還未能看清楚眼前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墨跡又隨即揮發成一團暗紫色的光點,再度消散在空氣之中。他這時才感覺到手中那柄長矛無聲無息之間已然斷開,矛頭叮噹落地。 納拉卡罕與獸人各退了一大步了之後,不約而同的望向那道漆黑攻擊的來源——東北方。 「愛蕾,怎麼樣?」 奔馳的馬車上,瑪爾扛著千家劍,讓愛蕾蹲在劍身上眺望。 「差點就中了!跟擲飛鏢的感覺差不多呢!只不過距離太遠,被輕鬆閃過了。」愛蕾一手抓著鈍頭的劍尖,以免被不住晃動的車身震落。不過他們位在高地,愛蕾即使蹲著,也看得見傾倒的瞭望塔上那兩個身影的動向。兩人都停下動作了,顯然還沒摸清楚愛蕾剛才那一發黑暗魔法的實態。不過懂得魔法的伊德族想必會比人類更早理解,哪怕只差一秒,那個人類都會再次遭逢危險。 「殿下,您先下來吧!」南門將軍在後座勸告:「遠水救不了近火,縱使以您的力量,從這個距離也影響不了戰局的!」 愛蕾不理會他,繼續用畢路亞語說:「瑪爾,送我過去。」 「我只用石頭練習過,妳飛出去要是軌跡不一樣可得自己想辦法喔。」 「別擔心,我手上的魔法可以作為保險。」 「那就聽我數到三。」瑪爾緩緩拉起弓步,然後將千家劍打平,讓愛蕾放開手。「一……二……三!」 瑪爾猛然扭腰甩臂,巨劍一揮,將愛蕾拋上高空。南門將軍雙手撐在椅背上,瞪大了眼睛,看著愛蕾越過草原、越過終雲關的營房、越過一百二十名邊防軍弓箭手的頭頂,將他們的驚惶騷動聲拋在後頭。 嬌小的身影領著王室的深紅披風,降落在瞭望塔上。納拉卡罕雖然驚愕於這天外飛來一人的景象,但他一看見那襲披風,瞬間就明白了來人的身份;另一邊,棕髮獸人也立刻感覺到了她的危險性。她站穩之後,好整以暇的鬆開按著頭上圓帽的左手。 棕髮獸人立刻揮出一爪。三條透明的風刃劃過半空,劈向那名衣裝華貴的少女,卻聽見響亮的嚓嚓數聲,一陣強風吹散了少女腳邊的沙塵,她本人卻連裙角也分毫未動。棕髮獸人頓時慌張得又退了兩步。 少女從容的舉起左手握成拳頭,和剛才那道漆黑攻擊相仿的紫黑色火焰從她的指縫間溢出。她揮出左拳的同時,獸人立刻縱身往塔下跳,這判斷一點也沒錯,因為另一道漆黑能量就從少女的左肩後方迸現,眨眼間劃過了獸人的心臟剛才所在的位置。 棕髮獸人狼狽的墜下塔,幸好即時抓住了一頭戟角豬的背,不至於摔落地面。黑髮獸人連忙跳到牠身邊扶起牠,牠拽著黑髮獸人肩膀上的獸骨護甲,吱吱喳喳的嚷叫。 「Danwaya... Defavina!(回去……危險來了!)」 黑髮的伊德感覺到了從上空壓來的魔界。她抬起頭。身穿深紅披風的巫師就站在牆邊,全身纏繞著紫黑色的火焰,雙眼彷彿太陽般熊熊燃燒著金光。 「Danwaya! Danwaya!」 黑髮伊德一邊拉著同伴率先逃跑、一邊扯開嗓子叫麾下的魔獸們撤退,而同時牆上那名巫師的黑暗魔法也毫不留情的射來,一道又一道紫黑色的能量肆意掏挖牆下的雪地,時而漠然貫穿幾隻倒楣魔獸的軀體。半刻鐘不到,終雲關外已看不見任何活著的魔獸了。 「伊德.拉莉塔族長的實力雖然是未知數,不過她手下的伊德族人大概都只會幾招基本的風魔法,除此之外就是靠體能取勝。」 梅加瓦里輕輕一甩手指,她剛才擺在桌上的蠟燭便突然攔腰裂開,斷成兩截。 「……這是?」愛蕾對這魔法的不起眼感到有點訝異。 「這是縮小版的示範。其實應該去戶外示範一次真正的規模,不過總不能隨便切斷院子裡的王室財產,要是總管大臣追究的話,瑪爾就得賠償了。」她面不改色的說了句玩笑話之後,確認愛蕾嘴角上揚了,才開始講解:「這個魔法沒什麼花俏的名字,就叫『風刃術』——把空氣凝聚成又薄又鋒利的一片刀刃,切斷目標。講起來簡單,不過其中有一個陷阱:刀刃並不是從施術者的位置出發。我剛才為了凝聚意識而揮了手,伊德族人啟動魔法的時候想必也會揮手,但是風刃並不是從手中發射的,而是以施術者的『魔界』支配更接近目標處的空氣,從半空中發射。因此,夠狡猾的施術者也能夠用假動作,引誘敵人躲到她真正攻擊的位置。如果是技術高超的人對上沒有魔流認識的一般人類,甚至有可能隔著護甲直接切穿肉體。所以說——嗯?」 梅加瓦里雖然一向話多,但她的觀察力不容許讓她看見愛蕾此刻的表情還繼續說下去。 「……沒事,我只是想起我好像看過類似的攻擊。」愛蕾猛擠了一下眼睛,改回平靜的表情。 「呃,我說的是『隔著護甲直接切穿肉體』……」梅加瓦里忍不住先猜測了:「所以跟索左爾.蘭其柏的手法是不一樣的。要用風魔法在金屬甲上打洞,就算是文妮恐怕也辦不到。」 「梅加瓦里小姐真的很聰明呢,我還不用說妳就知道了。」愛蕾將左手叉在腰上笑著說:「既然穿透能力是靠擴張魔界來發揮的,那現在的我應該沒什麼好怕的吧?」 「說那什麼話,風刃術可是『空氣的刀刃』,換句話說就是『看不見的刀刃』喔?而且一旦發射,它就只是一片氣流,上面是沒有任何魔流的。就算不是直接切穿妳,而是從十尺外發射過來,妳也躲不掉的。」 「所以應付的方法是?」 「愛蕾妳也很聰明,用不著非得拉著我多講好幾句話不可嘛。」 「聽梅加瓦里小姐講話,是最好的古魔族語練習啊。」愛蕾嬉皮笑臉的說。 「我知道妳是嫌我講話太快,我改不了啦!」梅加瓦里從大衣暗袋裡掏出一張咒圖,不過並不是綠色的實驗用咒圖,而是灰色的「風牆術」,和女王交給愛蕾的那張一模一樣。「要對抗風,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風。攪亂自己周圍的氣流,就能跟著攪亂對方射過來的氣流。」 「喔……」愛蕾顯得有點失望。 「妳可不要以為憑妳現在的技術,就能輕鬆用『風牆術』擋下『風刃術』了。能正確化解攻擊的時機是很有限的,而妳又無法用眼睛或魔流認識來判斷時機。不用說妳了,就連我也辦不到,所以我才做了這個。」梅加瓦里說完,接著又掏出一張咒圖,這次總算是綠色的了。「暫時命名為『捕風陣』——這張咒圖一啟動,就能偵測身體周圍的氣流劇烈變化,然後強制啟動貼在上面的另一張咒圖。」 「所以只要把它貼在『風牆術』的咒圖上面,就會自動在『風刃術』接近的時候啟動『風牆術』了?」 「不只如此,如果妳在有風的地方快速移動,身體承受的氣流也會引發『風牆術』,所以假如妳從高處墜落,或者被什麼東西撞飛,也能自動用風魔法保護身體。缺點是這算是『陣魔法』,啟動起來沒那麼容易……」 「『陣魔法』?」 「就是固定在一個場所,在特定條件下自動生效的魔法。這種魔法帶給魔流的負荷都很大……」梅加瓦里把咒圖遞給愛蕾:「不過對妳說這種話就太瞧不起妳了。妳就先毫無顧忌的用一次看看吧,除非對上伊德.拉莉塔本人,否則應該沒什麼好擔心的。」 剛才的戰鬥證明了梅加瓦里的預測:捕風陣加上風牆術,再發動幾十次暗元素攻擊魔法,對現在的愛蕾來說並不費力。 然而,剛耀武揚威過一番的她,轉過身來面對瞭望塔上的邊防軍戰士時,仍然不敢大意。雖然一分鐘前她才幫這個男人化解了一次危機,但看他身高不下於望遠鏡角的斧手鄧恩,筋骨也如鋼鐵般結實,而且目光銳利、站姿毫無破綻,假使換作與一般人類交戰,七八個人一起圍攻也不見得有他敗陣的份——而且他既然身先士卒站在塔上,想必對自己的戰鬥能力也有十足的把握。這種剛強是愛蕾踏上紫冰島上以來第一次見到的,與北方的顏雲天、齊天采甚至巫術學院的古魔族們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氣魄。 愛蕾正琢磨著如何進退,只見這名戰士跪了下來單膝就地,向她行了她冠上菲莉雅之名以來見過無數次的禮。 「您想必就是菲莉雅王儲殿下了。」 「呃……正是。……你是?」愛蕾多麼希望女王陛下一路跟著她來,隨時幫她準備威風凜凜的艾芬法安語台詞。現在她臨場發揮,連自己說出來的話哪一個字高貴哪一個字低俗都判斷不了。 那名戰士回話:「末將是邊防軍總帥納拉卡罕。」 愛蕾雖然早料到這人鐵定身份特殊,但突然與邊防軍的首領面對面,還是令她又緊張了幾分。不過,原本她還思考著要怎麼向邊防軍證明實力的,現在看來是不需要煩惱了。 「方才承蒙殿下出手相救,感激不盡。」納拉卡罕說畢便逕自站起身來,也不等愛蕾允許:「如今魔獸退了,我們也不用留在這裡吹風,末將立即吩咐下屬溫酒熱菜,快快讓殿下進營內。」接著他又是不等愛蕾回話,便轉頭對塔下的指揮官喊道:「備酒菜!」 納拉卡罕的態度相當明白:要他向王室下跪行禮可以,奉承恭維也可以,但這片邊防軍營區現在主事的還是他。如果菲莉雅王女是個嫻熟艾芬法安古魔族語的高傲貴族,或許會出言訓斥他無禮吧,不過愛蕾對於「誰帶領弟兄作戰誰就是老大」的這套標準倒是毫無異議,納拉卡罕豪爽俐落的舉止反而讓她有種回到了望遠鏡角的感覺。 話雖如此,為了此番南征的目的,還是不能一直被邊防軍的人牽著鼻子走。 「殿下的巫術本領過人,末將已有耳聞,不過剛才見殿下飛天而來,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嚇退了兩隻獸人,遠遠超乎末將預料之外,太厲害了。」納拉卡罕一面說著,一面打手勢要塔下士兵搬梯子來。 「飛天不算是我的本領……」愛蕾嘴上這麼說,卻同時若無其事的跳下塔,在風牆術的保護下輕盈著地,周圍的士兵們立刻停下動作讓開道路,在她左右跪成兩排。「不過要打跑那些獸人,對我而言的確很簡單。」 梯子不來,納拉卡罕當然也無所謂,他一手撐著牆頂,伏的一聲便翻身落地,皮靴深深陷進雪中。他一站穩,轉頭便看見菲莉雅王女用金黃色的眼睛斜睨著他。 「……太厲害了,讓你懷疑我是古魔族假扮的嗎?」 愛蕾心想,要試探他的真意,也只能趁王宮代表只有她一人在場、其餘全都是邊防軍的這一刻了。 「殿下來此之前,末將確實想過,如果您是古魔族就再好不過了。」 這便是納拉卡罕的答案。 縱使周圍全是邊防軍將士,光天化日之下說出這種話也未免太大膽了——這豈不就是說,他希望王室真正的後裔沒有出現?根據瑪爾從顏雲天那裡聽到的說法,邊防軍派系的人曾經提議王室改為禪讓制度,也就是不以血統為根據,而是將王位傳給有能之士。瑪爾轉述這事的時候,還擔心這是顏雲天那幫王室擁護派的誇大解讀,不過邊防軍總帥都敢當著王女本人的面如此發言了,哪裡還需要顏雲天的誇大。 「不過,」納拉卡罕毫無避忌的迎上愛蕾的目光:「末將剛才看見殿下的瞬間就明白了,王族是假扮不來的。殿下的舉止氣度,與陛下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只在於陛下不如您勇敢吧。」 「不准侮辱我的母親。」愛蕾忍不住轉過身來用雙眼瞪他。 「呵……失禮了。」納拉卡罕竟笑出了聲。「我果然沒有看錯。」 「……什麼意思?」 「末將聽說殿下從小在海外流浪,回國前不久才開始自學我們靜望國的語言,如今已如此熟練,果真天資不凡。然而,殿下只學『今日』的語言,有些『過去』的淵源,您也許並不清楚。我們靜望國的標準語,又名艾芬法安古魔族語,顧名思義,是古魔族的語言在這靜望國所衍生的分支。古魔族語原本沒有的詞,多半由靜望國各個人類民族的語言借詞代用。」 「原本沒有的詞……?」這事連音左略.麗凜也沒有教過。 「古魔族不曾想過的事,自然就沒有詞。殿下所說的『母親』,就是古魔族語原本沒有的詞。古魔族是不懂何謂『母親』的。既不懂何謂母親,也不懂何謂家庭,更不懂妖魔連年寇邊之下,邊境居民隨時可能失去家人的恐懼——然而殿下,您懂。所以古魔族不會來這裡,而您來了。不是嗎?」 「哼。」愛蕾輕嗤一聲,心裡不屑的一半是自己——她可不是衝著這麼高尚的理由來的。只不過,現在她非高尚不可了。「你如果知道感激,這次的作戰,我就要你全力配合。」 「末將洗耳恭聽。」納拉卡罕伸手指向前方的軍營:「殿下,請。」 南門將軍看來不是個腦筋靈光的人,這幾天一路上瑪爾早已無數次忽視他的口頭指示,他再怎樣也該知道這位「聖衛」聽不懂艾芬法安語了,眼下車隊都已抵達目的地,他卻還是老對著瑪爾說話,而且還說得格外緩慢,彷彿這樣就能讓外島人聽懂似的。不過瑪爾確實聽得懂,反而得為了佯裝聽不懂而格外費神,辛苦得很。 對於邊防軍士兵們,南門將軍可就沒那麼體貼了,不僅說話又快又含糊,而且不是命令就是斥責,比起對自己的部下還兇。終雲關的士兵們倒是個個面不改色,不管聽見什麼一律答「是」。瑪爾看他們的動作一直維持著固定的步調,也就大概瞭解他們的態度了:在他們眼裡,南門將軍根本不是個角色。倒是瑪爾自己——或者說他肩膀上那柄巨劍——引來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瑪爾扛著千家劍,跟在將軍後頭走進營房,一面聽著周圍的動靜。大群士兵們到處走動奔跑,但是戰鬥顯然已經結束了。雖然瑪爾還不清楚這場衝突的具體規模,不過從周圍殘破的景象就知道絕對非比尋常。即使如此,突然被拋進戰場中央的愛蕾還是三兩下就結束了戰鬥,令瑪爾對這次的行動又多了幾分信心。 從聲音中聽出了大致的狀況之後,接著瑪爾便察覺到了氣味。不過用不著他自己猜想,帶路的邊防軍士官們便揭曉了答案:營房裡的士兵們正在烤肉,準備款待中央軍的一行人。車隊的隨行士兵們被帶到大食堂去用餐,南門將軍和瑪爾則跟著士官來到一間會議室。瑪爾將千家劍隨手擱在牆邊(劍尖是鈍的,直立在地上也不會倒),總算可以解除腕甲上的重力魔法。 一進會議室,只見會議桌正面座位上是一名捲髮披肩、臉上有疤痕的彪形大漢。這人想必就是邊防軍總帥了,果然與中央軍或禁衛軍的氣質大不相同。愛蕾也已經坐在桌邊,她頭上的珍珠圓帽和深紅色的毛皮披風都掛在牆上,手裡還端著一個陶杯。就算瑪爾認不得桌上那個大罈子上頭貼的紅紙寫的字,看愛蕾臉頰紅潤的程度也猜得出罈裡裝的是什麼。 「殿、殿下……」南門將軍看見這景象,只擠得出一句招呼。瑪爾心想,愛蕾和邊防軍總帥竟然沒等人到齊就先喝起來了,這位老軍人大概覺得荒唐吧,但又不敢開口指責王女,所以話都不會說了。 「你們太慢了,我身子正冷呢。」愛蕾倒是口齒清晰,不過聲音似乎比平常高了一些。 「臣知罪。」南門將軍當然不敢反駁。 邊防軍總帥起身走到桌前,與南門將軍握手,請他入座:「將軍也快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弟兄們剛打完仗,只能趕忙把臘肉拿出來烤熱了,加上幾碟醃蘿蔔豆干什麼的,就委屈各位將就一頓了,晚上我再叫弟兄們多張羅一點好菜。」 南門將軍坐下的同時,瑪爾正想走到愛蕾身後,邊防軍總帥的目光卻已刺了過來。 「這位……」他端詳了瑪爾片刻之後,見他毫無開口之意,便轉頭問愛蕾:「……就是殿下的護衛?」 「對。」愛蕾又啜了一口酒:「可惜他不會說艾芬法安語,否則戰士和戰士應該很有話說。」 「確實。他叫什麼名字?」 「奇瑞克蘭。」愛蕾眼都不眨就把幾個月前給瑪爾取的假名再度搬了出來。 邊防軍總帥向瑪爾伸出手:「敝人是邊防軍總帥,納拉卡罕。」 瑪爾也伸出了包在護甲裡的手,納拉卡罕絲毫不以為意的緊緊握住,振了兩下。接著他便大步走到牆邊櫃子裡又拿了一副酒杯碗箸出來:「殿下如果不介意,就請他也坐下來喝點酒吧。」 愛蕾半帶笑意的對瑪爾用畢路亞語說:「聽到了沒有,你也來喝酒吧。反正這裡也沒人認得你,頭盔也脫下來好了。」 「妳可別喝得太醉了啊。」瑪爾壓低聲音說。 「我沒那麼容易醉啦,裝出鬆懈一點的樣子,比較容易打探出這傢伙的真心話嘛。」 少來了,妳只是想喝酒而已吧。瑪爾雖這麼想,還是摘下了頭盔,坐到愛蕾對面的板凳上:「好吧,我也沒辦法跟他們說話,這裡就交給妳了。」 「唷,挺年輕的嘛。」納拉卡罕一看見瑪爾的臉,立刻無所顧忌的說出感想,瑪爾則是繼續裝作聽不懂,同樣不客氣的拿起一根箸來叉了一片臘肉送進自己碗裡。從他初次認識這種艾芬法安語稱為「deo」的餐具算起,已經過了兩個多月,其實他也早就學會正確的用法了,只不過現在不是證明實力的好時機。 「剛才我能飛天,就是奇瑞克蘭把我扔過來的。」愛蕾倒是稀鬆平常的用(勉強還算)正確的方法夾了肉去吃。 「真是教我大開眼界了,先前只聽說殿下有個怪力驚人的護衛,沒想到……而且還這麼年輕。該敬一杯!」納拉卡罕說完便把四個人的酒杯全斟滿。 瑪爾順著其他三人的動作高舉酒杯,一飲而盡。這酒想必不是麥子釀的,有種奇妙的甜味,不過熱酒入腹,渾身舒暢,他也沒什麼好不滿的。 「呵,王宮那些人不懂,其實這只是魔法的應用。在我們麥達島上,每個戰士都有擅長的魔法,我的護衛擅長的就是增強力量。」愛蕾編了個一分真九分假的謊話,接著又說:「艾芬法安巫術學院的古魔族當中,應該也有人懂得相同的魔法。」 「這麼說起來……」南門將軍突然開口:「我的確聽說過,巫術學院的鹿院長懂得『強化魔法』,一隻手便能撂倒壯漢……」 「哼,古魔族懂什麼魔法都不稀奇,魔法就是她們帶來的嘛。」納拉卡罕又把酒杯全斟滿:「藏著魔法不用,躲在理城的高塔裡,放我們這些南方老百姓當魔獸的餌食……」 「總帥,我們何嘗不想請古魔族協助,但是古魔族是出於自戒之心,不想破壞兩族的平等,才不願意出面。」南門將軍只喝了剛才敬的那杯酒,膽子卻也大了起來:「您如果學過歷史便知道,不以巫術干涉國事,乃是古魔族上百年前將王位讓給初代女王之時立下的約定。我們靜望國的人民,也是因此才原諒她們開國之初對人類的屠殺、接納她們與我們和平共存。」 納拉卡罕一口氣喝乾了剛斟好的酒,將酒杯叩一聲擱在桌上:「有心共存,就該保衛國家。如果她們以為『忍著不支配人類』就算是做足了努力,那容我說句不客氣的——她們與人類的敵人也沒什麼兩樣。」 瑪爾不動聲色的慢慢啜著酒,觀察邊防軍總帥的態度。愛蕾說要打探他的真心話,剛才故意把話題轉到古魔族上頭,看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納拉卡罕的反應,果然和顏雲天以及中央軍所描述的「邊防軍派」形象有所出入。 「總帥,當著王儲殿下的面,您豈能說這種搬弄是非的話,侮蔑人類的同胞?」 不對,南門將軍。瑪爾在心裡默默說著:他不是在侮蔑古魔族。 「你們不要生氣,」愛蕾也喝完了自己那杯酒,還自己伸手去拿酒罈來斟,一面微笑著說:「我就在這裡,不用代替我說話。」 「……臣不敢。」 瑪爾看見南門將軍微微低頭,不禁有點同情他。愛蕾不但決定不讓他發言,還一併阻止了納拉卡罕把原本要說的話說完,剝奪了南門將軍聽見邊防軍派「真意」的機會。不過換作是瑪爾,恐怕也會作出相同決定吧——他不會懂的。而且即使他懂了,也不可能認同。現階段,愛蕾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完成她此行的目的。 「納拉卡罕總帥,我現在把我的要求告訴你,你想想怎麼幫我。」愛蕾仍面帶笑容,不過瑪爾現在完全相信她沒那麼容易喝醉了。 翌日清晨,終雲關最強壯的三匹駿馬,穿出殘破的營區,奔向南方的幻影盆地森林。深紅色披風飄揚的菲莉雅王女、肩上扛著巨劍的聖衛,從遠方看來都十分醒目;馳騁在兩人之間的,則是邊防軍總帥納拉卡罕。以這三匹馬的腳力而言,他們前進的速度並不算快。三人並不急於一時,移動中的這段時光,反倒才是他們的目的。 「沒想到總帥不但親自帶路,而且連一個部下都不帶。」愛蕾依然神采奕奕的,她這輩子第一次坐在不是偷來的馬背上,而且坐上去才知道,紫冰島的馬比麥達島的馬體型大了一輪,強勁的肌力沿著馬鞍傳到身上,令愛蕾的心血也跟著澎湃起來。 「哈哈,殿下的要求實在太強人所難了,我可不會讓部下冒這個險。」 菲莉雅王女的要求,並不是叫邊防軍派兵衝進森林與魔獸拚死搏鬥,而是恰好相反:只消護送王女和聖衛兩人到森林邊緣,然後就由這兩人闖入密林,護送者則駐守在森林之外等候。兩天兩夜過後,只要兩人之中有一人還活著,不論有無斬獲,都會折返出林與護送者會合。如果無人出林,護送者就逕自回營;假使這段期間有魔獸闖出森林,那麼護送者也要立即撤回終雲關——「我們入林的目的,是要去找獸人頭目的麻煩,如果獸人頭目還有餘力派魔獸去別的地方,就表示我們兩個已經被收拾掉了」——菲莉雅是這麼說的。 「我可沒叫你們冒險。」 「誰要是撤退,就得背負對殿下見死不救的臭名,這是比死還要重的風險。」納拉卡罕一派輕鬆的說:「在下兩年前已經背負過一次臭名,是這次任務的不二人選。」 「我看你昨天的行動就知道你不可信了,」愛蕾嗤笑一聲:「你一定想著到時候要闖進森林裡救人。」 納拉卡罕又一次大笑:「殿下說的話我也不信,依我看,未過兩天兩夜,殿下就會提著獸人頭目的首級回來了。」 「我的確不打算死在森林裡。」愛蕾話鋒一轉:「不過如果魔獸之患被我除掉了,你會高興嗎?」 「末將不是爭功諉過之徒,只要南疆能夠太平,我豈會有半句怨言。」 「中央軍的人不在,你就不用隱瞞了。」愛蕾單刀直入的說:「你昨天說,如果我是古魔族就好了。意思就是,你希望魔獸的問題由古魔族來解決吧?」 納拉卡罕的表情並未改變,但他的片刻沉默,說明了他正忖度著是否應該坦白回答王女的質問。 「我在王宮就聽說過了,」愛蕾繼續說:「『邊防軍的人提倡禪讓,希望女王把王位傳給有能力的人』——中央軍的人都以為,你們邊防軍說這種話,是為了奪取王權。但是你們並不希望女王把王位傳給你們……你們希望真正有能力為艾芬法安解危的人——也就是古魔族——擔起責任。要她們擔起保護國家的責任,就應該把統治國家的權力交給她們。」 「……誠如殿下所說。」被說得如此明白,納拉卡罕也無須迴避了。 「但是,王室血統對王宮的人來說太神聖了。所以不管你們的理由是什麼,王宮的人都覺得你們想叛變。就算你們說出希望古魔族繼承王位,王宮的人也會覺得你們想破壞古魔族與人類的約定,讓艾芬法安回到四百年前的戰爭時代。」 「他們太迂腐了,認不清約定的意義。」納拉卡罕完全收起了笑臉:「舊的約定必須結束,新的約定才能開始。」 「很遺憾,我沒有時間等你們了。」愛蕾用力按了按頭上的珍珠圓帽:「如果我和奇瑞克蘭成功除掉魔獸,你們就會失去要求古魔族結束約定的籌碼。你如果想阻止我們,最好趁現在。」 「末將要是有那個意思,就不會獨自一人護送你們了。況且,殿下的魔法絕不是末將所能抗衡的,而您的這位護衛……」納拉卡罕轉頭看了一眼扛著千家劍的瑪爾。「……手持一把巨劍毫不費力就罷了,竟然讓坐騎也絲毫感覺不到負擔,這絕不是區區的『強化魔法』,必定還藏有更深不可測的本領。」 「呵,我也不打算隱瞞,只是他的能力解釋起來太複雜了。」愛蕾這話完全是事實,她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原理。 「末將方才的話也不是隱瞞。只要南疆能夠太平,古魔族與人類的關係,的確可以從長計議。」 納拉卡罕表明了心意,也展現了氣度。但他所不知道的是,王室血統之所以重要,背後有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理由;而古魔族之所以不願意擔起責任,背後又有另一個難以啟齒的原因。三方各自保護著不同的事物,才形成如今的僵局。而愛蕾憑著一點小聰明,也找不出皆大歡喜的解決方法。這一趟,她勢必要讓其中一方付出犧牲。 三匹馬漸漸減速。森林地帶已近,愛蕾和瑪爾的戰鬥即將開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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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征】 | 【幻影盆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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