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動之夜】
幻想島:魔劍之書
庫士島南部,圖托魯山腳下的吞卡爾與塔蘭特這兩座城,打從還只是聚落的時代,便因為海外人與森申人的風俗歧異而互有隔閡,後來各自發展為城邦之後,更是為了圖托魯山的鐵礦而頻起衝突。經年累月的糾葛,使得兩城變為世仇,彼此都恨不得對方從庫士島上消失。然而,等到這件事真的發生之後,殘存下來的一方,才知道自己失去的並不只是仇敵,更是一面屏障。 六月十六日,塔蘭特城遭到索左爾.蘭其柏屠殺之後,吞卡爾城議會的官員們人人自危,紛紛躲藏起來,議會就此停擺。索左爾雖然確實沒有前來襲擊,但到了七月,拔爾城的將軍便率領大隊人馬來到圖托魯山。他們名義上是要「救助」在入冬前夕失去大量男丁的塔蘭特軍眷,實際上當然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兵不血刃的佔領塔蘭特城。吞卡爾城還忙著提防索左爾,這會兒忽然驚覺,更確切的威脅已經來到身邊。原本拔爾城所顧忌的兩城結盟可能性,現在已然消失,而島上的勢力只剩下一個,便是以同類手段奪佔帕里塔城的黛奧軍——向他們求助,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不智之舉。拔爾城也算準了吞卡爾城束手無策,甚至一度將正南軍的大批部隊調出去威嚇洛那城,順便試探吞卡爾城的反應,結果證明,他們並沒有「洛那城的戰爭女神」那種絕地反攻的氣魄。 最後毫無懸念的,吞卡爾城走上了與洛那城相同的道路。九月初,洛那城即將成為拔爾城附庸的消息傳來之後,吞卡爾城的每一個人都明白,再也沒有任何因素能夠拖延拔爾城向南擴張的腳步了,於是不到一星期,吞卡爾議會成員們再度露面後的第一件議案,便是答應拔爾城正南軍司令約翰.巴登將軍代表帝洛卡司開出的提案,與塔蘭特城一同接受拔爾城的「政策輔導」。 洛那議會的連克.塔拉什卡,昨天下午才剛來到吞卡爾城接受洗塵。他還沒從威廉.帝洛卡司那裡正式領到洛那城督導的任命狀,此番是以「諮議」身份,前來輔助圖托魯山兩城的簽約事宜。他在逮捕安雅之後沒過幾天就趕赴拔爾城,與帝洛卡司的心腹官員會面,意氣風發的接下了這項任務,如今他滿心只想著要為帝洛卡司立下第一樁功勞,至於安雅的處置他則已拋到腦後,反正已經叫議會的其他人快快找一天將她處死了。 他一夜好眠,隔日晨宴過後,也依照預訂行程出席吞卡爾議會官邸的簽約儀式。實際上拔爾城提出什麼要求吞卡爾城都只能接受,他這個諮議根本沒有必要發表意見,只不過是來提供一個「洛那城代表也同意過這些條款」的口實而已。給人請吃幾頓飯就能充當業績,著實比洛那城抗戰時期他任何一天的工作都輕鬆太多了。不過他心安理得,畢竟正是因為他長期以來的付出,才成功贏得洛那城的民心,促成與拔爾城的和議;現在享受一點安逸並不為過。況且這一趟辦完事之後,洛那城那邊大概也收拾好善後了,到時候他就得正式上任督導,又有忙碌日子要過了。 午宴過後,塔拉什卡四處拜會吞卡爾城官員,結束時已近黃昏。他在正南軍副司令的陪同下,坐在馬背上悠閒的往城門前進,準備到下一站塔蘭特城去。先與吞卡爾城締約,據說是為了預防他們聽到世仇塔蘭特城屈服的消息會燃起最後一絲抵抗的意志,不過根據今日官員們給塔拉什卡的印象,這是巴登將軍多慮了。 「這麼一來,將軍也算是完成了一份巨大的使命呢。」 「更大的事業現在才要開始。」副司令顴骨高聳的臉上帶著一絲自信的笑意。「如今黛奧城也進軍本島,與我們之間除了幾個自治區之外已沒有任何緩衝。正西軍這幾個月來一直靜觀著黛奧軍在島上的動向,也是在等待我們先將本島其餘城邦全部降服完畢,以除後顧之憂。我們正南軍,以及柯羅德將軍的正東軍,早晚要被調往真正的決戰之地。」 「剩下那些小城多半也都遭過那個殺人魔的殃了,我相信很快就會一一歸順。杜馬尼歐家族之流雖然號稱中立,不過他們的主要客戶再怎麼說還是我們。時候一到,他們肯定也很清楚該站到哪一邊的。」塔拉什卡話鋒一轉:「倒是柯羅德將軍……我聽說他已有退隱之意不是?」 「哈哈哈哈,幸好巴登將軍到要塞島上開會去了,你這話可別讓他聽見啊。將軍自詡精通兵法,生平只服一人。每次有人提起他可能無緣和柯羅德將軍在沙場聯手,都得聽他嘮叨個三五分鐘的。」 塔拉什卡心裡對正南軍的立場大概有了個底,便跟著笑道:「那就祝將軍如願以償,得勝歸來了。」 他話才說完,卻看見副司令神色一變。一時之間他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但他立刻意識到,是北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鐘聲。 「怎麼回事?」他急忙問:「這不是警報的鐘聲嗎?」 副司令也沒有答案,只能告訴他:「諮議,您先在這裡等,我去——」 轟然巨響。塔拉什卡摀起耳朵的同時,副司令抬頭往爆炸聲方向望去,只見北門頂上的哨樓竟塌了一角,瓦礫不住坍落。「怎麼——」 他的疑惑還未完全說出口,響亮的「咚」一聲,城樓的支柱與牆面應聲扭曲碎裂,大鐘飛出樓外,直直墜落。隨著大鐘墜地時第二聲響亮的「咚」,整個城樓膨脹崩解,從中浮現了一個巨大的物體——在黃昏的天色中仍潔白得詭異的金屬箱,碾過了城樓原本所在的位置。箱體的外殼上連一絲刮傷也沒有,左右兩邊皆有圓柱,底下噴出藍色的火焰,將城門頂端的牆壁烤得焦黑,石片緩緩剝落。 正南軍副司令的驚呼,已被城門處大批士兵的吶喊所淹沒,連身旁的塔拉什卡都聽不清楚——事實上塔拉什卡連自己的驚呼都聽不見。他跨坐的棕馬也嚇得跳了起來,緊接著又扭頭往回逃,一下子差點將他甩落。他在慌亂中死命拉住韁繩,也不知馬跑了多遠,身旁突然泛起一大片耀眼的藍光,緊接著塔拉什卡就在巨大的震動與爆炸聲中飛了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他睜不開眼,也分不出周圍什麼聲音是什麼聲音,只知道無數的石塊衝擊著他全身上下。「副司令!幫幫我!咳!」他不但聽不清楚自己的吶喊,沙子還飛進了他張開的嘴裡。他正想用袖子將臉上的沙塵抹開,就感覺到腹部挨了重重的一擊。唯一傳入耳中的響亮嘶鳴聲,讓他一瞬間明白自己是被馬蹄踩中了,隨後意識就被第二次更凶猛的痛楚所壓碎。 副司令此時已被各個方向奔來的軍官士兵圍住,他奮力揮手吶喊,調度驚慌的士兵們繞過被湛藍光束轟垮的建築物,撤向東西兩邊的城門。天空中的巨大物體一邊逼近,一邊仍胡亂朝各種方向發射光束、擊毀道路樓房,他也只好急忙策馬離開現場,無暇尋找剛才被失控坐騎拖走的諮議。巨大物體看來一直維持筆直前進,從北北東飛向南南西。北北東——主城的方向——在這毫無情報、毫無對策的狀態下,他所能做出的最佳行動,就是立刻放棄吞卡爾城,然後趕往北方確認拔爾城的狀況。 漸暗的天空下,瑪爾披著偷來的斗篷,騎在偷來的馬背上,跟著安雅一起往西方前進。一近一遠的兩種不安,像是兩根繩子將他的胃往上吊似的,使得大半天沒有吃東西的他至今毫無食慾。近的不安是腳下的道路:拔爾城西方平原上有數條幹道,但安雅偏偏挑了連元素燈都沒有的偏僻小徑,而且匆匆趕路,教騎馬技術平平的瑪爾跟得是膽戰心驚。遠的不安,自然就是已經完全消失在天邊的伊左不勒斯。是否可以期待它耗盡力量墜落?如果它仍在飛行,現在到了哪裡?會不會又有村落甚至城邦遭到它的襲擊了?它最終打算到哪裡去? 瑪爾沒有能力計算這些問題,知道自己再擔心也無濟於事,只是伊左不勒斯的存在迥異於他至今一切所見所聞,甚至給他一種比古魔族更深不可測的威脅感,總也無法以理智壓抑。既然如此,他唯有把握自己能確定的事,來作為暫時鎮靜自己的藥方。 「安雅!」他朝前面喊:「妳想去刀刃山對不對?所以才走這條路!」 「你知道啊?」 「刀刃山誰沒聽過啊?去倒是第一回就是了!妳呢?」 「蠢問題,沒去過我還帶你去啊。」 「那妳倒是說明一下啊!為什麼要到刀刃山去?」 瑪爾只聽見安雅幾次深深吸氣,彷彿打算說什麼,但最後總也沒說出來。 他們就這麼繼續一路前進,直到最後一絲日光也從天空中離去。今晚不但是眉月,天上還濃雲密佈,正當瑪爾覺得周圍已經暗得連路都看不見時,前方的地平線上竟浮現了零星的光點。 「……有村落?」 安雅首度放慢了速度。她指向那個光源說:「今晚就先在那裡過夜。」 「會有地方住嗎?」 「不確定……」安雅說:「我也很多年沒回去了。」 兩人兩馬來到村子的入口時,從一間小屋裡走出兩個年約三四十的男人,一高一矮,各提著一盞元素燈。 安雅躍下馬背走上前去,脫下了斗篷的帽兜。高個子將燈微微抬高,不太有把握的問:「請問你們是?」 瑪爾連忙跟著下馬。從守衛的態度以及村子周圍破舊的木柵欄看來,這座村子並不是多提防外人,附近八成也沒有什麼野生動物或魔物一類的威脅。大概是實質上沒有戒備的需求,所以柵欄失修之後,乾脆在視野遼闊處搭建個簡單的守夜小屋,每天派兩個人值哨了事吧。 「我是鐵匠家的老朋友。」安雅說:「八年前在這裡住過一陣子。」 「八年前……」守衛把燈提得更高了些,將安雅的臉照個清楚。然後,他自己的凝重表情也浮現在燈光之中。 「老鐵匠還好嗎?」安雅問。 守衛放下了燈。「是還挺硬朗的。他見了妳會不會給妳好臉色看,就是另一回事囉。」 「只要不是不理我都好。他還沒睡吧?」 「大概還沒。摩森,可以幫忙帶路嗎?」 個頭比較矮的守衛輕輕咳嗽了幾聲,用沙啞的嗓音回答:「跟我來。」 瑪爾等到安雅轉身向他招手,才提步跟了上去。 名叫摩森的守衛在路上又清了好幾次痰,但始終沒有再說話。瑪爾心中漸漸有些焦急了,便開口說:「請問……這座村子叫什麼名字?」 「沒有什麼特別的名字……就是山腳村而已。」摩森回頭看了安雅一眼:「怎麼?妳連這都沒說,就把妳朋友帶來啦?」 「說來慚愧,我也不記得這裡叫什麼。」安雅用聽不出一絲慚愧的冰冷語氣回答。 「葡萄城現在也沒了吧?消息都傳到這裡來了。」 「沒錯。」 「所以妳才回來這裡嗎?因為無家可歸了?」摩森不客氣的問。瑪爾有點後悔開了他的話匣子,他對安雅似乎有不少意見悶在心裡。 「葡萄城這個名字只不過是杜文.葛瑞柏的遺產,不要也罷。」安雅頓了一下,又說:「……而且早在八年前,我就已經無家可歸了。」 「妳要是又帶了麻煩事來找老頭,我們全村可都不饒妳啊。」摩森這話雖重,語氣卻不怎麼憤怒,倒像是在數落一個放蕩不羈的孩子。他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腳步,舉起手來,猶豫了一會兒,才輕輕敲門。「老頭!有客人來!」 出來應門的卻是個老婆婆。比守衛還矮上一個頭,灰白夾雜的頭髮,略瘦的方臉,身上裹著棉袍。她一開門就先問:「誰呀,直接打個招呼不就得了?」但隨著門扉敞開,她看見了摩森背後的安雅,那雙半瞇著的眼睛頓時睜大。 摩森又清起了喉嚨,大概是一時不想開口解釋。一旁的瑪爾也摒住了氣息。 「哎唷!快進來、快進來!」老婆婆卻露出了滿臉笑容,走出門外將安雅牽進了門。摩森和瑪爾這兩個素不相識的男人也只能面面相覷,接著被老婆婆一聲「你們也別杵在外面!」給叫進了屋內。 安雅還是一臉凍僵的表情,就被拉到了鐵匠家的餐桌邊,與正在喝著一碗肉湯的鐵匠對上了目光。也是一頭灰髮,精瘦的棕色臉龐上蓄著微捲的鬍子,雙眼漆黑而有神。 老婆婆快步走到火爐邊:「來來來,我給你們也裝碗湯。摩森你吃過了嗎?」 「咳呃……吃過了、吃過了。」摩森尷尬的說:「那你們慢慢敘舊啊,我還得回去村口。」 「喝碗湯再去嘛,暖暖身子。」 「不不,就我一個喝,西蒙會抱怨的。」摩森說完,匆匆的出門溜走了。 瑪爾剛目送完摩森,回頭就看到老鐵匠也站了起來,俐落的從屋子角落抓了兩張椅子來讓他們坐。他雖然不是笑臉,但殷切的一下看看安雅、一下又看看瑪爾,顯得很歡迎他們的到來。瑪爾知道他大概是那種一輩子沒學會怎麼露出笑容的人,也就不辜負他的好意,大方的坐到椅子上;安雅臉上的表情倒是不折不扣的憂愁,猶豫了好一會兒,等到老婆婆都把她的那碗湯擺到桌上了,她才終於坐下。 「安雅都長這麼大了呢。」老婆婆笑咪咪的對丈夫說完,又轉頭對素未謀面的瑪爾用同樣的笑容說:「你陪著她來到我們這個偏僻小村子也真是辛苦了,你叫什麼名字呀?」 「史提伊。瑪爾.史提伊。」瑪爾也不知道該不該多作解釋,只好先簡短回答。 鐵匠則是用他那雙深陷在眼窩中的漆黑眼珠凝視著安雅,從濃密的鬍鬚裡吐出沙啞的嗓音:「安雅啊。妳願意回來,我們都很高興。不過,這也代表妳有事要告訴我們吧。」 「你先讓安雅喝完湯嘛,年紀一大把了還這麼急性子。」 「急的不是我。」鐵匠舀起一匙湯放進嘴裡,細細嚼著肉片,等待安雅的動靜。 「……剛才摩森先生說……」安雅彷彿掙扎了一番才繼續說:「……葡萄城的事,消息已經傳來這裡了。」 「是啊。」鐵匠說:「妳的心願總算了了。葛瑞柏的罪孽,也該就此永遠沉眠了。」 瑪爾心想,這位老先生果然是熟識安雅的人。安雅曾說過她為了計畫復仇,曾經銷聲匿跡好幾年,她和鐵匠家肯定是在那段期間認識的。只不過,如果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實在難以想像葡萄城的安雅為什麼會來到這庫士島西北角的小村。 「我本來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命運似乎不想這麼輕易放過我們。」 不僅鐵匠放下了湯匙,就連老婆婆也皺起了眉。瑪爾雖仍不知道安雅想說什麼,還是隱約察覺到了「我們」指的是誰。 「發生什麼事了,安雅?」鐵匠問:「妳需要我們做什麼?」 「不,你們什麼都不用做。」安雅說:「我只是來請你們同意的。我要上刀刃山去,再查一次她留下的紀錄。」 老鐵匠和老婆婆相視片刻。鐵匠嘆了口氣,點點頭說:「不必問的,妳就去吧。」 老婆婆接著他的話說:「不過你們既然都來了,今晚總得在這兒過夜嘛。可以吧,亞伯?」她轉頭問完,鐵匠又點了點頭。 「嗯……我也正想拜託你們。」安雅總算露出了一絲安心的微笑:「謝謝。」 鐵匠家雖只有這對老夫婦,卻有兩間空臥房,一間裡頭是雙人床,另一間是單人床。喝完了湯,瑪爾還沒來得及解釋,便被老婆婆從背後一推、又被安雅從前頭一拉,進了那間雙人床的臥房。他也不好意思開口請頭一次見面的屋主把家裡兩間空房都借給他們用,只得順從。 「所以說,這裡就是妳以前計畫對葡萄城復仇的那幾年裡……藏身的地方?」關上門之後,瑪爾決定先旁敲側擊的問。 安雅脫下斗篷,連同她剛獲得名字的風魔法劍「道柒」一起擱在房內的空桌子上。那與其說是桌子,還比較像是工作台,底下還有一層置物架,只不過什麼工具都沒擺——實際上,整間房間除了床和工作台之外什麼都沒有,完全看不出房間以前的主人是什麼樣的人。「不算是,我是特地來這裡的。」 「為了什麼?」 「明天上了刀刃山,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 「分明跟他們兩夫妻有關,妳卻不肯在這裡講?」 「就是因為跟他們有關。」安雅解開了馬尾,簡短的說:「不需要再有人在這個家裡提起了。」她說完便往床上一躺。 「……安雅。」瑪爾也將自己的斗篷和劍卸下,看著攤在床上的她,語重心長的說:「妳佔超過一半了吧。」 雷明.柯羅德坐在沉眠火龍愛囚的龐大身軀旁邊,凝視著眼前的一堆炭火,以及橫掛在上面的一大塊帶骨肉。巫女音左略.凱利亞徐徐走進火光之中,一臉憂鬱的看著他。 「拔爾城也陷入混亂了,但不是你說的那樣。」 柯羅德笑著說:「先吃吧,已經烤熟了。」 凱利亞拉起被照得通紅的長裙,坐到柯羅德對面的一塊大石頭上。柯羅德起身抓起肉串,從上頭撕了一片下來遞給凱利亞,但她搖了搖頭。 「是一個巨大的白色物體,居民說的。不像生物,射出藍色的光芒,炸毀到處的房子。城裡的傷亡,幾乎原因都是房子。拔爾軍用弓箭、大砲攻擊那個物體,但是沒有用。後來就飛向南方,不見了。」 「也就是說,沒有索左爾的目擊消息。」柯羅德幾乎沒花任何時間思索凱利亞用樸拙畢路亞語報告的怪異狀況。「那麼,妳有看見我的部下嗎?」 凱利亞倒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你的宅邸好像也被攻擊了……很多士兵聚集在那裡,我看到他們搬了一具又一具的遺體出來。」 如果遺體之中有古魔族,凱利亞不可能沒發現的。「好吧,」柯羅德拎起腳邊的元素燈站起身來:「既然索左爾.蘭其柏沒有出現,攻擊拔爾城的那個『物體』也已經離開,或許我該回去一趟了。」 「呀。城裡有你指揮,應該很快就會安定了。」 「那塊肉就留給妳們了。」柯羅德邊說就邊走出巨石堆了,留下一醒一睡的兩名音左略在這片隱密的空地。 然而,他並沒有就這麼回到拔爾城。出了巨石堆走了約一里路後,他看見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在一棵樹下。他邁步走過去的同時,那個身影將右手攤在面前,一顆發光的圓球忽然從手心冒出,照亮了她的上半身。黑色捲髮框住的臉龐,以狡黠的笑容看著柯羅德。棕中帶紫的皮裘裹著她略缺血色的身軀,領口長毛間若隱若現的鎖骨上方壓著像是一串銀色鑰匙的項墜。 「妳大可以剛才就現身的。」柯羅德說:「我只是喜歡有個僻靜的場所練劍,所以沒有特別告訴妳們;妳來了我也不會趕妳走。」 阿克提那.悠瑪士收起手中的光球,徐徐走進柯羅德的元素燈光之中。「你別裝傻了,重點是音左略.凱利亞在場啊。而且怎麼還有另一條龍?」 「那是她收留的。據說得了心病,所以這三年來她都在想辦法治療。我能借給她的空間也只有那裡了。」 「難怪她那時候要離開……」悠瑪士突然臉色一變,又問:「所以你還是每天都跟凱利亞見面?你該不會把我的存在也告訴她了吧?」 「我可沒那麼不近人情,拿我的瑣事煩她的心。」柯羅德邁出從容的步伐,讓她跟在一旁。「……不過這次的事讓我知道,就算我什麼都不說,她還是一直替我操心。」 「果然是她救你回來的。」悠瑪士問:「要塞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據凱利亞所說,她是三天前到海邊打水的時候,看見了飛在空中的索左爾。當時我已經出發前往要塞島了,因此她只好直接飛到島上找我。索左爾飛行的速度很慢,因此她要我請威廉中止會議,盡快送官員們避難。可惜……威廉太過低估索左爾了。他以為要塞島上有重兵駐守,可以趁這個機會擒下索左爾。結果,只有我跟凱利亞活下來。」 「不只重兵,還有你在啊,結果還是阻止不了他?」 「這一點我著實慚愧。我本應該盡快到最前線殺他才對的,但我聽從了威廉的命令,留在要塞最深處的密室保護他……沒想到,索左爾的怪異兵器鑽破牆壁,從威廉背後穿透了他的心臟,我也猝不及防而掛彩。他那兵器只要刺入肉中,似乎便會吸取人血,奪走氣力,我在暈眩之中,也唯有逃出要塞,讓凱利亞送我回來。」 「啊……我明白那個感覺。」悠瑪士說:「索左爾也來攻擊我們了。利芬特……犧牲在那個怪異兵器之下。」 柯羅德停下了腳步。「凱利亞說的……攻擊拔爾城的『物體』,跟索左爾究竟是什麼關係?」 於是悠瑪士將今天在宅邸發生的所有事,從安雅與瑪爾.史提伊的來訪、與索左爾的一戰,到怪異兵器對拔爾城的蹂躪,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柯羅德。 柯羅德思索了一下她最後所描述的兵器飛行方位,然後望向西南方的天空。「如果那個兵器的行進路線維持恆常不變……」 「會飛到麥達島上嗎?」悠瑪士隨口問。 「會侵入黛奧城的上空。」 柯羅德的答案,令悠瑪士頓時收起輕鬆的表情。 「妳怎麼看?」柯羅德反問她:「以『破天』的力量,能夠阻止那個兵器嗎?」 「……她還沒有恢復力量。」悠瑪士也凝望柯羅德所看的方向:「不過,『六角形』除了路達恩.馨之外,應該都在麥達島上。愛拉里.魁兒、音左略.阿浦勒斯、雪洛可.飛路……就算她們三個都束手無策,也還有提珊.沙伊在……」 「那麼,就該假定那個兵器會被擊落了。」柯羅德說:「而在兵器體內指揮著它的『魔流』,我想也不會永遠殘留。屆時,他人能否從外部控制兵器,又是一個未知數。」 「你……」悠瑪士轉過頭來,看見他篤定的表情。然後,她搖了搖頭,教訓似的對他說:「你不需要在意這種事了吧?如今帝洛卡司都死了,拔爾城的人也不知道你還活著,你大可以趁現在實現一直以來的心願啊。到時候,就算哪個獨裁者徹底毀滅摩諾所非亞,也傷不到你一根毛髮了。」 「出外海的安全時期是固定的,從現在起半年之內都不可能找到願意開船的人。況且,這道海流障礙本就是『破天』所設下的,她有朝一日要離開摩諾所非亞拓展地盤,自然也是隨心所欲。」 「呵,你乖乖承認自己還在乎摩諾所非亞的安寧不就結了,老是這麼多理由。」 「妳又有什麼打算?」柯羅德再度反問:「利芬特不在了,而妳也放過了安雅和她的同伴……妳的『監視對象』,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了。妳總不可能冒著被『破天』看見的風險,隨我去麥達島。」 「怎麼?你希望我現在殺了你滅口嗎?」 「利芬特已死,妳的確沒有對我留情的必要了。剩下的就只有妳的選擇——阿克提那.悠瑪士。」 悠瑪士輕撫自己的項墜,指尖嘰鈴嘰鈴的掃過那排鑰匙,然後從上面拔下一把,遞到柯羅德面前。 「這是我的『藏物空間』備用鑰匙。正巧,今天的戰鬥中,我把裡面唯一寶貴的資源用掉了,所以剩下的收藏品就借給你用吧。用感應魔法劍的要領就可以啟動了,只是記得不要指向已被別人的魔流支配的空間。」 柯羅德接過鑰匙,緊緊捏在指間。鑰匙尖端立刻射出了一道深藍色的幻光,刺進柯羅德面前的空氣中。空氣彷彿被戳破一般,現出了一個比夜色還要漆黑的洞。柯羅德提起元素燈往洞中一照,赫然是一個櫥櫃般的空間,裡面擺放著好幾個容器,有的是木盒,有的是藥瓶,有的是裝滿長方形紙片的籃子。 「我聽說過這種魔法。」柯羅德說:「拉伽力巫術學院的技術,是嗎?」 「凱利亞連這個都告訴過你呀?你可不要動歪腦筋去找他們啊,我偷了技術的事被發現可就不妙了。」 「我明白。」柯羅德解除了鑰匙的魔法;半空中的洞收合消失的同時,他也將鑰匙收進了自己上衣內層的暗袋裡。 悠瑪士邁步走出柯羅德的元素燈光之外:「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還我鑰匙,然後我們就一起離開摩諾所非亞。」 南方的麥達島上,這一夜則是天氣晴朗。雖然是眉月,但在黛奧城裡,既有元素街燈和家庭內的燈光,也有森申人的守夜火把,照映在積雪尚未融盡的屋頂上,使得路上視野相當清楚。 黛奧城王家騎士團的正騎士賽西歐.納維斯.雷凱,巡了一趟團部周邊的道路之後,便進入部內,關上了大門。他平常晚上是不會留在團部的——原本留駐就是衛騎士以下的職責,像紀兒副團長這種正騎士之所以時常留駐,多半是因為辦公忙到天黑,乾脆在團部過夜;紀兒留在望遠鏡角之後,契伏林代理副團長職務,但礙於經驗差距,效率並不如她,自然就更常留到晚上了。賽西歐既無大量業務,也不喜歡監督部下,更不喜歡留在同一個地方,所以老是一下子就溜走,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因此,這一陣子他突然一反常態,每一天都自主留駐,箇中理由自然是全團上下都看得出來。團部的廚子每天看到他來廚房取兩人份的晚餐,總是不忘了調侃他幾句。他也都哈哈笑個幾聲,不否認也不承認,隨口誇獎廚子今天做的菜香味十分(或者九分,如果有他不愛吃的蔬菜的話),便端著盛了兩份食物的木托盤上樓去了。二樓有團長與副團長的辦公室,不過賽西歐當然沒那個閒工夫幫契伏林跑腿端晚餐,他要去的地方,是走廊盡頭的賓客寢室。 「晚餐來囉。」賽西歐輕輕敲了兩下門之後,用親切的口氣說。他知道裡面的人向來不會回答,所以縱使違反禮節,他也只好直接開門進去。每次轉動門把,感覺到門沒上鎖,他心中的愧疚感都會稍微緩解:雖然即使上了鎖,他也有鑰匙可以開門,但至少知道對方沒有拒絕的意思,還是令他安心少許。 明亮的黃色元素燈光充滿了這間寢室。一頭過肩黑髮的少女,穿著皺褶多得像一簇花朵一樣的睡袍,雙腿外彎坐在地毯上,低頭閱讀一本攤開的硬皮書。 「哦?今天改看什麼書呀?」賽西歐也不管房間裡還有桌子,直接蹲下來將托盤放到她身旁,然後靈巧的滑到她對面的地板上,盤腿坐定。 「啊。」她急忙起身,將書桌上的一本薄書拿過來,雙手呈給賽西歐。「這一本……我看完了。」 「好看嗎?」賽西歐也跟著用雙手接過自己不知讀了幾百遍的騎士傳奇手抄本。 「嗯……」少女像是在躲避那張抬起來直視自己的笑臉一樣,立刻又坐到地板上,只不過這次改成了正坐。「裡面的詩雖然偶爾韻律稍嫌呆板,但是也有很多新鮮的措辭。」 「這個嘛,」賽西歐拿著書本往手掌上一拍:「其實這本來是巴克斯人的傳奇詩歌,翻譯成畢路亞語的,可惜我家裡沒有原本。」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結尾也讓我很意外。他千辛萬苦救了公主,竟然不跟著她一起回去王國……」 「哈哈,巴克斯人的故事,流行的走向是不太一樣。」賽西歐歪著頭打量地板上那本厚書:「妳要是不嫌棄,我可以一次多借妳幾本,妳就不用看這種沉悶的書了。團部的書大概不出兩類,要不就是這種戰術教本,要不就是歷史書。還都是海外的歷史,連我們騎士讀了都嫌無聊,哈哈。」 「不會……」少女也低下頭,以認真的眼神看著書頁中央的一張圖。「比起單純樂觀的傳奇,這種殘酷合理的現實……更適合我。」 賽西歐用手指叩了叩一旁的晚餐托盤。「精神又不好了嗎?先吃點東西吧。」他一說完,立刻先把自己那份餐盅和湯匙端到自己面前,打開蓋子,讓熱騰騰的蒸氣溢出來。 於是少女也收下了她的晚餐。騎士團部統一燉煮的鴇肉蘑菇湯,而且調味頗重。她知道賽西歐吃飯的速度其實很快,只是配合她的步調慢慢吃,中間不時停下來告訴她各種材料是跟黛奧城哪一角的商家採買的、商人向騎士團開出了多麼荒唐的合約條件、團部的廚師為了保存肉類下了哪些功夫等等。賽西歐所說的這些後勤事務有不有趣先不論,聽他那中氣十足的嗓音,還有抑揚豐富的語調,確實充滿了喚起希望的心意。而且,他的雙眼一直不忘記觀察她的表情與舉止。 因此,當她喝完湯將瓷盅放回托盤上的時候,賽西歐毫不意外的盯著她微微顫抖的手。 「……今天發生什麼事了嗎,特蘭妮柯女士?」 艾森.特蘭妮柯按住了自己的手。眼前的騎士已經保護過自己不知多少次了,她不該讓他覺得,有他在這裡,她還有必要害怕。只是,今天真的和以往不一樣。 「我有……不好的預感。我的直覺告訴我,好像有什麼『新的危險』……遙遠,但無可避免……」 「直覺啊……」賽西歐說:「不愧是占卜師呢。」 特蘭妮柯垂下頭。「我只是個詐欺犯而已。」 「那就是個直覺很敏銳的詐欺犯囉。」賽西歐笑著說:「有王家騎士團在,那些『壞人』動不了妳一根汗毛的。團長也已經在牽制他們的頭子了,他們要是敢有什麼大動作,這次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下重手了。所以我可是每天都做好萬全的準備,等他們上門來呢。」 「嗯……我很感謝你們。只是……我本來就不應該接受你們的保護。」 「不用想什麼應不應該的了。」賽西歐問:「妳總不會真的想要被他們抓去處刑吧?」 特蘭妮柯陷入了沉默。 賽西歐站起身,走到窗邊,掀開窗戶往外一探。晴朗無雲的星空。也感覺不到任何可疑的氣息,刑務處的人今晚應該不會行動。他縮回窗內,拿起了擱在寢室餐桌上的那柄劍。 「灰龍」——松鼠城的奇奇亞王族後裔才能夠操控的聖劍。瑪莉亞.亞爾.瑪古露上尉當初押著一名黑髮少女回到騎士團部來的時候,他還覺得她發神經了呢。但是,特蘭妮柯真的當著寇諾團長和好幾位騎士的面,引發了灰龍劍的能力。寇諾團長原本託瑪莉亞去尋找灰龍劍的主人,大概是看出她至今仍未走出過往陰影,想給她一件可以忙個沒完的差事來散心;沒想到她竟短短幾個月就完成任務,而且還主動出了點子,要黛奧城以解除特蘭妮柯的懸賞為條件,換取她加入軍隊效力。特蘭妮柯並不願意接受條件,瑪莉亞則不願意白白看她以詐欺犯的身份接受法律處置,因此寇諾團長只好說服少尉,先將特蘭妮柯留在團部中,從長計議。 賽西歐自認能夠理解團長的決定。尋找聖劍繼承者的任務既是團長親自派給她的,否定她任務的成果不但是侮辱她,也等於否定團長自己的信用。可是反過來說,讓她如願以償,實際上對她也不是好事。如果特蘭妮柯成為「聖劍選上的戰士」,就宛如雅各的經歷重演;她要是個天才劍士倒也就算了,但她不過是個剛好生為王族後裔的普通少女,瑪莉亞的決定只會害死她。到時候,上尉恐怕就再也無法重新振作了。 但這都只是體諒瑪莉亞的考量。此時此刻,有一名少女被軟禁在這房間中,非但無法實現自己的選擇,甚至不被允許承受自己行為的後果——王家騎士團名副其實的「挾持」了她的人生。寇諾團長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而團長就是騎士團的代表,因此這就是黛奧王家騎士團不得不做之事。但是,這真的是「騎士」該做的事嗎? 賽西歐拔出了灰龍劍。原本屬於松鼠城主弗格西.雷.奇奇亞的這件王族之寶,確實是一把高雅的名劍,但在賽西歐以及其他騎士的手中完全感覺不到特別的力量,和卡斯坦.若可鑄造的那把天空劍大異其趣。唯有如今坐在地板上的那名少女,能讓這柄劍的劍身猶如龍尾一般分節彎曲、伸縮自如。要說賽西歐身為一名「劍士」,不想看到這柄聖劍在真正主人手中發威的樣子,那也是違心之言。 「妳放心的休息吧。」賽西歐俐落的將劍收回鞘中,走到特蘭妮柯面前,端起晚餐的托盤往外走。「我賽西歐.納維斯.雷凱,以騎士的尊嚴起誓,絕對會保護妳的。」 房門關上之後,特蘭妮柯的周圍,只剩下隔窗傳來的鴉啼聲,以及那股從今天上午開始就一點一滴越來越大的恐怖預感。 她壓抑住發抖的肩膀,爬起身來,蹣跚走向餐桌,握住了灰龍劍。第一次摸到這把劍的時候,她還天真的覺得這東西很有趣。然而,能夠在她手中發揮神奇力量的物品,似乎都只會扭曲她的人生,就像被那個紅髮軍官砍碎的手環一樣。如果軍官說的話屬實,那枚手環恐怕也是奇奇亞王家的遺物,那麼這柄灰龍劍就算能給她什麼力量,後果恐怕也只是再一次將她推入依賴力量的人生。或許這不是寶物的錯,而是她自己軟弱的心靈所致……但這更表示她沒有那個資格。 在透著夜光的窗前,她仍然拔出了劍。灰龍劍彷彿毫不在乎她心中的抗拒,仍然立刻分裂成一節一節的菱形,隨著她的呼吸在空中彎曲擺動。 「你不要再對我好了……」特蘭妮柯對著灰龍劍輕盈自由的劍身喃喃說道:「我只是個沒人要的小孩。」 但不論她再怎麼抗拒,灰龍劍都毫不領情,仍然隨著她每一個克制不住的思緒,彎成她想像的模樣。 賽西歐出了房門,只見契伏林就站在斜對面的副團長辦公室門口,那張銀髮濃眉的長臉對他露出期待的笑容。這一陣子每一天都是這樣,賽西歐也很明白他的意思,因此只賞了他一個苦笑加搖頭,就逕自端著餐盤走了。 正騎士契伏林.波赫維斯.藍托爾代理副團長,夜夜留在團部駐守的理由,其實並不是因為行政事務繁忙。賽西歐每一夜都嘗試與艾森.特蘭妮柯溝通,契伏林希望每一天都能在第一時間了解他的成果。至今為止,賽西歐每一晚給他的都是同樣的苦笑加搖頭。這對契伏林而言倒也不是壞消息,畢竟縱使昔日的松鼠城已成為黛奧城的屬地,強逼奇奇亞王家的後裔——而且還是早就遷居庫士島的旁系,所拋棄的孤兒——握劍為黛奧城效力,也絕不符合他這名騎士心中的道義準則。假使把她當作普通的懸賞要犯移交刑務處,也只不過是改為讓刑務處來實行這項強逼;明知這一點,還要「依法處置」,斷然談不上真正的秉公無私。 以伊恩.烏斯拉米為首的刑務處,就是他留駐的第二個理由。特蘭妮柯來到黛奧城的消息一傳開,烏斯拉米就公然表明應該將特蘭妮柯收編。寇諾團長憑著搜索任務主導者的權限暫緩了這件事,將特蘭妮柯軟禁在團部內,但自那時以來團部已經七度遭到賊眾襲擊,目的明顯是為了劫走這名少女。對方人數眾多,而且受過整齊劃一的戰鬥訓練,絕非民間盜匪。契伏林聽雷斯勒說過他和紀兒副團長去觀摩練兵的事,很清楚那些人正是刑務處的私兵。第三次襲擊的隔天,寇諾團長親赴刑務處,當面質問烏斯拉米——他當然知道並無證據問罪,此舉的目的在於牽制刑務處。然而烏斯拉米非但矢口否認,還說刑務館也遭到賊人襲擊,疑似是望遠鏡角的流氓,反過來質疑我們透過紀兒副團長在背後教唆行兇。這當然是無中生有的誹謗之辭,而且經聯絡後,副團長也表示她在望遠鏡角日日忙於協助重建,根本連聖劍的事都沒聽說。可是望遠鏡角平素的風評實在太糟,自願留在當地的紀兒副團長也被不少官員貴族們視作與罪犯同流合污之徒,只剩芬塔利昂家的人為她說話;騎士團與刑務處的互相指控,因此陷入僵局。烏斯拉米還厚顏無恥的要求騎士團派人力去護衛他們,好證明自己的清白,但是團長當然不可能答應。現下刑務處的人力顯然比騎士團還多,倘若烏斯拉米使出聲東擊西之計可就不妙了。只不過,這項拒絕護衛的反應,也使得騎士團「坐視望遠鏡角人騷擾政敵」的污名更加難以洗清了。 契伏林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他們對特蘭妮柯的善待能打動她的心,讓她點頭答應加入騎士團;若能成真,他身為代理副團長,已做好準備動用一切權限,不讓她真的踏上戰場。現在這最大的希望看來難以實現,維持現狀對他來說已是第二理想的狀態。賽西歐的輕浮個性雖然平常總是令其他團員頭痛(尤其是雷斯勒),但是或許正好利於與年輕人打交道。 不過,賽西歐與那名少女越是交好,他那輕浮的個性就越有可能再度變回致命的缺點。要是他還沒先打動對方的心,卻先被對方說動……契伏林可沒有忘記,艾森.特蘭妮柯是個詐欺師,以言語蠱惑他人正是她的專長。就算她被押至團部以後就一直擺出怯懦安分的態度,內心深處有什麼打算仍然難說得很。契伏林夜夜留在賓客寢室斜對面的這間副團長辦公室值勤,最後的一個理由,就是提防特蘭妮柯唆使賽西歐帶她逃跑。 話雖如此,他的心裡其實一直殘留著一絲迷惘。如果她真的逃跑了,是否反而是最好的結果? 契伏林轉身走回了副團長辦公室裡。要是紀兒副團長在的話,她會怎麼做呢……? 望遠鏡角的貓鈴鐺酒吧,今夜仍然生意興隆。重建工作歷經了三個月仍未完成一半(主要是阿法羅登.穆果那傢伙規劃的增建方案複雜過頭的關係),除了以往那些不務正業成天上酒館的傢伙以外,平常不大來光顧的人,也因為整天幹體力活而更常來小酌一杯了;重建過程中結為好友而一同前來的人也不少。不過,在「紅魔大戰」過後,也有些老面孔再也不會出現了,因此麥克塞特老闆還用不著擔心椅子不夠。 靠近吧台的一張圓桌周圍,現在坐著兩高兩矮四個人。其他客人雖然各喝各的酒,不過同時也都在暗中注意他們的交談,畢竟個子最高的那個不是別人,正是替大家張羅建材、監督工程的阿法羅登。個子最矮的金髮女人,則是王家騎士團的紀兒.芬塔利昂副團長。紀兒本來每天晚上就都會來喝幾杯淡啤酒,隨便找一桌客人聊聊天打打牌的(後來輸錢輸得不耐煩了,所以最近都只聊天),但是阿法羅登對酒吧來說可就是稀客了,他每過兩三週才來一次,每次都直接找上紀兒。今天他還帶了另一個高大壯碩的稀客一同到來——比試山下的山賊團老大蒙特.佛萊涅。這傢伙本來也是望遠鏡角人,一年多前離開,紅魔大戰之後他答應阿法羅登的請託,帶著一幫手下回來重建故鄉,當然也就趁機在這裡重新奠定了勢力。現下酒吧裡不只他這個老大在,其他手下也聚了好幾桌。 「穆果先生,這招對我沒用的,我這輩子都在跟個子比我高的人打交道。」喝過幾杯淡啤酒的紀兒一派輕鬆的說。 「哎呀,您這就誤會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阿法羅登笑嘻嘻的表示:「我跟蒙特是老交情了,只不過剛好都是高個子罷了。身材高矮有多麼不值一提,看您旁邊這位就知道了。」 坐在紀兒身旁的獨臂刀手拉狄亞.克朗茲輕輕笑了一聲,繼續喝著自己的酒。他的確是稍早在外頭看到阿法羅登跟蒙特要過來酒吧,才決定今晚來幫紀兒壯點聲勢的,不過他自己也很清楚,阿法羅登不搞武力威脅那一套,而紀兒也早就不擺騎士架子了,完全沒有值得擔心的因素。 「那也就是說,佛萊涅先生帶了什麼新消息來囉?」 「嘿,那當然是沒有。」蒙特毫不隱瞞的說。「我們也聊過好幾次了,要是有什麼的話我老早就告訴妳了。況且消息什麼的,我有的這小子也都有。我今天坐在這兒,純粹是剛好看他來了,想順便表達一下我對這件事的支持。」 「要說支持的話,我也是滿心支持啊……」紀兒又喝了一口酒,然後說:「可是我也說過好幾次了,騎士團是治安維護組織,就算『執法』也只限於跟人身安全有關的範圍。商業上的斡旋,我們可沒辦法介入。」 阿法羅登正要開口,蒙特已先急著反駁:「重建望遠鏡角哪裡跟人身安全無關了!內城的建材商看我們有急需就哄抬價格,害我們重建困難,這不叫危害望遠鏡角人的安全嗎!」 「哈,缺幾塊牆板就要嚷著不安全,豈不讓人瞧扁我們了?」左手邊的鄰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馬丁.史畢克,閉嘴。」接著右手邊又傳來另一個聲音,然後這兩人——馬丁.史畢克和凱歐.鄧恩——一齊站了起來。 「凱歐.鄧恩,你就愛幫有錢有勢的人說話是不是?」馬丁指著阿法羅登的那頭銀灰色長髮:「這傢伙不是大財主嗎?現在買幾塊木板就嫌貴了,巴著騎士團求他們幫他殺價?」 「馬丁啊,」蒙特也不疾不徐的站起身來:「我知道你不擅長算數,才會在賭館賭輸了氣得剁人手指,所以我不怪你不懂這事的規模。不過『幾塊木板』也太隨口胡說了吧。」他和比他還高的凱歐一起直直注視馬丁的雙眼,三人之中最矮的馬丁只好輕蔑的笑了一聲,坐回椅子上繼續跟文生.律克海姆他們打牌。 「史畢克說的話也不容忽視,內城的人恐怕會搬出同一套理由吧。」蒙特和鄧恩都坐下之後,紀兒平靜的說。 「所以,」阿法羅登終於找到機會發表主張:「才需要騎士團當個『客觀的仲裁者』,駁斥這種訴諸感情的理由,您說有沒有道理?不必把這件事當作『執法』,就當作是騎士團身為黛奧城人民公認的睿智代表,接受我們跟建材商的『諮詢』如何?」 「這就是你今天的新點子啊……」紀兒陷入了思考。「我個人覺得還是有點牽強……畢竟現在是你們單方面請求,並不是建材商也來找我們。」 「哦!」蒙特打岔說:「那讓他們去找你們不就結了?」 「什麼意思?」 「如果他們覺得跟我們的糾紛『嚴重』到需要你們居中調解——」 「慢著,蒙特!」阿法羅登急忙轉頭打斷他:「你該不會想動粗吧?這可不是我的做法——」 「那就別照你的做法啊!你只管在這兒督工就好了,交涉的事交給我——」 「不不不,到時候首當其衝的還是我啊——」 「哪會是你啊,當然是我啊——」 「我才是代表望遠鏡角——」 蒙特再度站了起來,環顧周圍:「各位,你們真的認這小子當代表嗎?」他話一說完,眾人有的大笑、有的咂舌、有的回嘴說「不然難道是你嗎」,不過正面回答「是」的當然是一個也沒有。就算實質上大家心裡都覺得是,也不會有望遠鏡角人當著阿法羅登的面承認這一點的。 阿法羅登也不甘示弱的站了起來:「我是說就這次建案對內城的交涉而言——」 「好了、好了——」紀兒連忙打斷他們的爭執:「不管誰是代表,我要是知道你打算動用武力,怎麼可能坐視不管呢,佛萊涅先生?」 「喔!」蒙特睜大了眼睛說:「有道理。我真是蠢了,應該瞞著妳直接開打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紀兒忍不住把手裡的啤酒擱到一旁。酒吧裡的氣氛已經變了,她感覺得到好幾桌的客人流露出對蒙特讚許的態度。 兩個月前團長來望遠鏡角找她時提過的事,立時浮上她的心頭。她也站了起來,想看清楚遠處那些人的表情,只是阿法羅登和蒙特這兩個高個子偏偏擋在她面前。 她的不安,終究化成了疑問,脫口而出。「在座各位……該不會有人在這種時期……還瞞著我去內城惹是生非吧?」 周圍的嘈雜聲安靜了少許;兩個擋在他面前的高個子也感覺到氣氛有變,緩緩的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這時,坐在牆邊的格勞克斯.強森突然將酒杯重重叩在桌上,引來了眾人的目光(尤其是吧台後頭正在擦酒杯的比達.辛.托瑪,畢竟那張桌子前陣子才裂開過)。 「『瞞著妳』……?」強森不客氣的說:「芬塔利昂家的千金小姐啊,妳以為妳是來望遠鏡角當官的嗎?」 紀兒看見他那間鐵匠鋪的幾個工人都坐在同一桌——鐵匠生意雖非虛假,不過據說保鏢才是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 「還是妳以為——」背後的吧台處傳來另一個聲音:「——妳旁邊那個靠山,現在還是『望遠鏡角最強的人』嗎?」 紀兒一轉頭,看見一個深紅色長髮的男人瘦削的側臉。阿那椎那——紀兒只記得這人和拉狄亞一樣以大刀為看家武器,在拉狄亞失去手臂之後,屢屢在酒吧高談闊論,說拉狄亞已不是他的對手。雖然從來不見他與固定的夥伴喝酒,但在望遠鏡角敢這麼大放厥詞的人,暗中一定有同黨。拉狄亞倒是沒有興趣跟同桌的三人一樣站起來;他仍然一臉從容,頭也不回。 所有人都有嫌疑。重建工程中固定到場的只有阿法羅登自己雇用的工人以及蒙特一夥,除此之外任何望遠鏡角人都是任意到施工現場支援,當日收工後再向他領取酬勞的。終究沒有人能掌握望遠鏡角所有人的動向,紀兒當然也不例外。 「不……」紀兒想起了寇諾團長曾對她告誡過的話。「你們說得對,王家騎士團派給我的任務只有『協助重建望遠鏡角』一項,你們的日常行動,沒有向我報備的義務。」 懷疑是解決不了眼前這個問題的。既然如此,那就反過來付出信任吧。 「我的擔憂是有原因的。近日,內城的確有人公開指控望遠鏡角人騷擾他們的設施。」 馬丁.史畢克低聲啐了一句:「誰在乎啊。」不過現下酒吧裡太安靜了,因此全場都聽得見。 「指控者是各位也很熟悉的人……」紀兒不理會他,繼續說道:「……就是刑務處。」 她這話一說完,頓時又嘈雜了起來。 「他們還有臉說這種話……!」伊蕾娜.納瓦維希的咒罵聲傳進了紀兒的耳朵。紀兒留下來之後,「灰塵.漁網作戰」是刑務處在背後主使的事實在望遠鏡角已是人盡皆知;害伊蕾娜的弟弟失去一條腿的正是刑務處的士兵。 紀兒望向伊蕾娜的大略方向,只差沒有直視她的臉。「我沒有資格阻止你們怨恨刑務處;事實上,我也同意了那場作戰的目標,因此我也應該接受你們的怨恨。只是,刑務處有足夠的人力與手段,再度重創望遠鏡角,這是不爭的事實。」她掃視在場的眾人,繼續說道:「我不希望努力這麼久的重建……前功盡棄。」 她感覺到很多人對她這話仍有不滿,但在他們任何一個人開口之前,眼前的蒙特率先站了起來,轉身環顧四周,順便把她的視線又擋住了。 「好吧,這話不無道理!」蒙特大聲宣布:「我也不希望我帶了弟兄回來幫忙修建,結果又被打成一片破爛!就算是看在我的份上,這陣子少去外頭找麻煩,行嗎各位?」 「怎麼,你真的想當代表啦?」馬丁那桌又一次傳來嘲諷的聲音,不過倒不是他,而是跟他打牌打到一半的雷文.雷迪塔,剛才回嘴說「不然難道是你嗎」的也是這傢伙。 蒙特回了他一句:「要是刑務處那些傢伙真的又來找碴,你以為誰會出最多人力迎戰啊?不就是我們團嗎!」他說完往空中一揮拳頭,酒吧裡的三桌山賊團員立刻整齊劃一的應了「嘿!」的一聲。 雷文顯然仍不服氣,馬丁也還是一臉不屑的笑容。這時,鄧恩的低沉嗓音再度響起。「紀兒騎士,其實妳也用不著擔心了。既然如妳所說,刑務處真那麼強大,那麼他們的指控擺明是漫天扯謊。現在望遠鏡角人力最多的是不是蒙特他們我也不知道,不過也差不多了,幫派再大不過二三十人。我們雖然每一個人大概心裡都恨不得去找刑務處的麻煩,但是實際上沒那個人有能力出手。……當然,要是妳登高一呼,帶咱們所有人一起攻過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嘛。」紀兒立刻回答。「而且沒人會聽我什麼登高一呼的,看大家剛才的反應就知道了。」 「是囉。不只不會聽妳的,也不會聽這裡任何一個人的。」鄧恩說道:「所以妳操心的方向根本就錯了。刑務處要是真想找我們碴,就算我們沒有一個人出手,他們信口指控一番,照樣可以打過來。我們該做的,是盡快把望遠鏡角重建得更強固才對——而且這件事,妳正好特別幫得上忙。」 「哦!」阿法羅登用力一拍膝蓋:「說得好!」 紀兒搔了搔頭髮。團長向她提起這件事時,並沒有夾雜自己的解讀;但是鄧恩剛才說得有道理,如果刑務處的意圖是針對望遠鏡角,豈會止步於區區的指控。他們真正的目標,從頭到尾就是騎士團。 她拿起桌上的啤酒,一飲而盡。「……我剛才也說了,介入你們的議價,不在騎士團正當的職權範圍之中。不過,我紀兒.芬塔利昂也不只是騎士團的成員。以芬塔利昂家的地位,或許更容易要求法務處介入調查是否有哄抬價格之情事。要是不行的話,甚至可以由我們家代為採購建材。」 「這……」阿法羅登聽了這突如其來的慷慨提案,反倒有些猶豫了:「您真的說得動您家人嗎……?」 「不試白不試囉。不過你們得准我離開這裡,回到內城去,我才有可能嘗試。」 一旁的拉狄亞終於打破沉默,咯咯笑了幾聲,對她說道:「自從你們團長來的那一晚起,就沒有人攔阻過妳了,是妳自己不走的。」 「什麼……」紀兒瞪大眼睛看著他:「說得好像是我搞不清楚狀況一樣!」 阿法羅登連忙緩頰:「沒這回事!我們都知道您是出於仁義,留下來幫助我們的!拉狄亞的意思是,您要回去,我們沒有一個人會有意見!是吧?」他說完還不忘往馬丁那桌瞅了一眼,馬丁和雷文都撇過頭去,文生倒是用鼻息笑了起來,顯然覺得這場面很有趣。 「她要去哪我們是管不著,」和鄧恩同桌的老酒客費頓.布魯赫半瞇著眼睛說:「但要是她家真的成了重建的金主,日後來找我們討債怎麼辦?」 紀兒舉起了手。「那麼我就在此立約保證。拿紙筆來!」她這話一出,終於不再有任何異議。紀兒明白,望遠鏡角的人們大概無法理解她的舉動。而她也不能讓他們理解。她駐守在望遠鏡角,已經使這裡成了刑務處攻訐騎士團的籌碼。現在她的第一要務就是離開這裡,讓伊恩.烏斯拉米少一個對望遠鏡角出手的理由;至於離家與望遠鏡角人為伍的她是否還能再度踏進芬塔利昂家的大門,恐怕只有去了才知道。 「呵……總算有點結果了。」拉狄亞掏出了幾個銅幣扔在桌上,然後就一副沒他的事了的樣子,大搖大擺走了出去。坐在牆邊小板凳上的麥克塞特老闆按著額頭直嘆氣,八成是知道那些銅幣不夠付酒錢。 拉狄亞推開貓鈴鐺酒吧的門,走入深夜的寒風中。他眺望內城的方向,天上是一片宛如什麼事也不知道的星空。 但是他聽見了。同樣的聲音,他已聽過許多次。巨大得難以冒充成鷹或雁的振翅聲。雖然他不曾親眼捕捉到蹤影,不過必定是往內城的方向去了。 正當他的目光探索著星空時,身旁的酒吧大門又開了。一個戴著氈帽的高瘦男人走了出來。拉狄亞轉過頭來,就見到他取下嘴裡的煙斗,嘴角一歪向他露出了半個笑臉。 「原來你在啊,提德。」 「本來是想等阿法羅登跟紀兒談完之後,再去找他談我的買賣的。」提德.威廉斯吐出一口煙,拿起煙斗朝空中輕輕點了一下:「你也聽到了嗎?」 拉狄亞深深吐了一口氣。「……你的『買賣』跟這有關?」 「是啊。」 「那你怎麼不等阿法羅登了?」拉狄亞笑了一聲:「賣給我可賺不到幾個錢。」 「既然你都聽到了,也不能不賣給你啦。要是你自己去把情報查到手,我可就血本無歸了。」提德往酒吧大門瞥了一眼:「最好也告訴紀兒?」 「開什麼玩笑,她好不容易都決定要走了。這件事我們得自己解決……在她走之後。」 「……希望解決得了。」 「你到底知道多少?」拉狄亞板起臉質問他。「如果你只說得出『是刑務處在搞鬼』,我可要反過來收你浪費我時間的錢啊。」 「到底是刑務處在搞鬼,還是刑務處被另一股勢力操弄,還很難說呢……」 「什麼……?」 「我的眼線目擊到發出那個聲音的傢伙了。」提德多抽了一口煙,彷彿想把自己的答覆混在煙裡悄悄吐出來似的:「……她們不是人類。」 伊左不勒斯飛出庫士島南岸之後,立刻遭遇到了內海上空的猛烈氣流。這與海中的「天下亂流」不同,是這季節特有的天然強風,因此並不如底下的海流激烈,瑪杜克族只要摸清風勢就能自由通行,化身為龍的音左略族更是憑藉體格便能突破。體積不亞於音左略族、又有厚重金屬軀體的伊左不勒斯,本來具足了抗風的條件,但它與飛行的古魔族有一個關鍵的差異,就是它的速度不夠快。無法憑藉衝力凌駕於風勢之上的伊左不勒斯,在亂流中開始左右搖擺。 然而,它的四根圓柱巧妙的調整各自噴出的藍色火焰,一再將它推回原本的航線,頑固的朝南南西方位前進。這具冰冷僵硬的白鐵棺材,自從脫離吞卡爾城上空以來,便沒有再對地面發射青藍色的破壞光束。此刻,除了對航向的謎樣堅持之外,在它身上絲毫看不出半點意志或情感的跡象。它只是隨著隆隆的低鳴聲,以緩慢但無可抵擋的步調,在夜空中平滑的移動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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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左不勒斯】 | 【阿麗雅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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