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可羅娜.艾尼瑪】
幻想島:魔劍之書
「嗄?院長?」 安雅毫不掩飾驚訝。眼前這個戴著大帽子、化了怪妝的少女,不只長相和體型看起來只有十幾歲,一舉一動也都跟小孩一樣,完全沒有領導者的風格。 瑪爾雖然表情鎮定,但其實也頗為意外。「您不是……古魔族嗎?」 「嗯?」妮可羅娜.艾尼瑪想了一下,然後笑了出來。「你是說我的名字嗎?哎唷,這當然是筆名啦。我嘛……算是雪洛可的女兒。」 「算是……?」 「說來話長,兩位叫我妮可羅娜就可以了。然後呢,」妮可羅娜若無其事的轉移了話題,伸出拖著寬鬆衣袖的手,指向門口的那隻大黑貓:「這位是我的丈夫,比特.辛.波亞。」 「嗄?」這次安雅和瑪爾——還有比特——不約而同的發出了驚呼。 「不不不,誤會誤會,」比特用兩人從來沒聽過的高速解釋:「我們是主從關係。妮可羅娜,我跟妳說過了,我們並沒有結婚,我不是妳的丈夫。」 妮可羅娜嫻熟的反駁道:「我也跟你說過了,拉伽力巫術學院不屬於任何城邦的管轄,因此也不需要遵從其他任何行政區域的法律或習俗。既然我是拉伽力的最高負責人,那麼只要經我決定,我們的婚姻就有效力了。」 「婚姻不是這樣運作的,我並沒有——」 「比特,你不愛我嗎?」她完全把整個上半身轉過去面對比特了。 「我敬愛妳,但那不是——」 「慢著慢著慢著,」瑪爾不得不打斷他們這番不知道算什麼的對話:「我們很感謝兩位昨晚相救,但是兩位私生活的事情,我們並不希望聽到太多。」 「不要擅自代表我好不好。」不知不覺間已經吃起眼前那盤早餐的安雅卻意外的表示了反對。「妳盡量講,我可不像這傢伙見多識廣,非常需要你們解釋得一清二楚:為什麼那隻貓會說話、為什麼妳一下子就能把瑪爾治好、為什麼這裡是七樓……還是六樓?」 「安雅——」 「喔,比特告訴妳了啊!」妮可羅娜轉了回來,笑盈盈的說:「我本來想等到其他事情聊完再給你們一個驚喜的呢。這是我長年來研究的成果,只有在拉伽力學院看得到喔。」 瑪爾暗自鬆了一口氣。在內海的西側,古魔族的事仍然是不能告訴人類的秘密,所幸要不是已經知道內情的瑪爾讓安雅連帶獲得了特別待遇,就是這位院長打從心裡想要聊天。 「這座學院塔,每爬一層樓要走幾道台階,你們知道嗎?」妮可羅娜搬出了誇張的抱怨口吻和手勢:「十道耶!十道!而且院長辦公室還設在六樓!總共就要爬五十道台階!」 瑪爾記得艾芬法安巫術學院塔的樓梯台階大約有十四五級,而且比這裡陡多了,更不用說那座塔總共有二十四層。不過他也記得塔中央是個空洞,某些古魔族可以快速飛上飛下,包括雪洛可族。 「我的理念是,巫術應該要用來解決生活之中實際的問題。所以呢,我專攻的領域就是『空間魔法』。比如說!」妮可羅娜突然從披風底下掏出了一把僅和她手指一節差不多長的銀亮鑰匙,往身旁一戳。 瑪爾和安雅的表情都僵住了——他們一時之間無法理解自己看見的東西。妮可羅娜的手彷彿在她身後的牆上挖開了一個洞,但她分明離牆壁還很遠。她揮手一撈,隨著硬物與木板摩擦的聲音,從洞裡抽出了一個小玻璃瓶。這時兩人才終於看懂:那個洞不在牆上,而是在她身旁的半空中。她握著小瓶子往自己面前那碗豆子搖了兩下,灑出幾把胡椒,然後又隨手把胡椒瓶咕咚一聲放回洞裡。兩人正想伸長脖子從別的角度看,她又拿著鑰匙在洞口前點了一下,那個洞便迅速縮小,然後消失無蹤了。 「這叫『藏物空間』,不論我人在哪裡都能打開。我在裡頭裝了個置物架,把常用的東西都擺在上面。很方便對吧?」妮可羅娜得意的說完,逕自吃起了灑上胡椒的豆子。 瑪爾半張著嘴愣住了。他聽過這個詞……在拔爾城的柯羅德宅邸庭園中。 ——我才想問妳是什麼鬼東西呢。不但能改變外貌、召喚閃電,還能憑空變出血來。 ——那不是憑空……那是我收在自己「藏物空間」裡的寶貴積蓄。 「呵呵,嚇一跳是正常的。」妮可羅娜一邊品嚐著豆子一邊說:「全摩諾所非亞可是只有這座拉伽力學院——只有我在研究這項技術呢。」 「呃……是啊。太不可思議了。」瑪爾很慶幸自己沒有忘記和阿克提那.悠瑪士的約定。雖然不知道悠瑪士為什麼能使用妮可羅娜號稱獨家的技術,不過假如說出這件事,他可能就要再度惹上程度未知的麻煩了。 「所以說……」安雅不太確定的問:「我們從平地不知不覺就到了七樓,也是妳用某種『空間魔法』變的?」 「是的,那算是藏物空間的延伸應用。」妮可羅娜興高采烈的說:「藏物空間與我們所在的空間——我們稱之為起點空間,可以指任何施術者平常所在的空間——的位置關係是我們所謂不恆定且非一對一的,不恆定自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非一對一的意思是說即使某一時刻藏物空間鄰接於特定的一個位置也不代表該空間當時就專一鄰接於該位置,因此起點空間的兩個不同位置有可能同時——」 「等等等等等,太艱深了。」安雅忍不住放下剛叉起的火腿阻止她。 「啊,不好意思。」她輕輕一拍掌:「總之,我們能製造出一種極短的隧道,連接兩個不同的地方。實質上,就像是一道門一樣。學院各處用魔法設置了這種門,凡是學院的巫師都能自由指定要從哪裡通到哪裡。昨天我們帶妳進來的時候,就是通過門直接到七樓去的。學院不會被外人誤闖,也是運用了同樣的原理。不小心路過附近的人,都會被門送到別處去。在霧氣的掩蓋下,感覺就只像是迷了路而已。」 「那我們要出去的時候也得由巫師帶路囉?」安雅盡力用最自然的表情問。 「是呀,有需要的話跟比特說一聲就好。不過我建議你們先養好身子。」 「哦……好,沒問題。」安雅對這爽快的答覆有些意外。 「太好了。」妮可羅娜又一拍掌,接著說:「那下一個問題就是比特——」 門口的比特用響亮的嗓音蓋過她:「不只如此!安雅小姐剛才還問了另一個問題不是嗎?問妳是怎麼把史提伊先生治好的?」 「你的事情比較有趣啦——」 但是瑪爾並不想錯過這個機會:「我的確也很好奇。我在艾芬法安接觸了一些巫術知識,可是幾乎完全沒有看過治療別人用的魔法。」他還記得安璞倫——愛拉里.魁兒——曾經用某種手法縫合愛蕾腹部的傷口,不過當時並不是能夠向她求教的氣氛。 「哦……是啊。」依然用餘光瞄著比特的妮可羅娜答得有點不情願:「魔法是沒有辦法在他人的身體以內啟動的,而『治療』這種事情又不像其他作用一樣,有對應的元素可以直接引發。古魔族就連替自己療傷,一般來說也只能靠醫藥而已。這次遇到我,算是你特別幸運。」 「……哦?」 「就我所知,你是在雪洛可.飛路的推薦下,到艾芬法安巫術學院作客的?」 「呃……是。」瑪爾發現自己就連聽到飛路小姐的名字也會緊張。 「那麼你應該也知道,雪洛可族的能力,是自由改變自己的肉體。」 「啊,是的。我也見過飛路小姐治好自己的傷口……所以這個能力也能治療別人囉?」 妮可羅娜終究還是興致勃勃的講解起來了:「肉體這種東西嘛,並不是完全歸屬於其主人的生命。就算沒有傷殘,人的毛髮皮膚也會自然脫落,但是這些離去的東西,仍有自己一段剩餘的生命,比如皮膚剝落之後,要經過不少時間才會硬化。雪洛可治療自己的方法,不只是把肉體改變回完整的形狀,也能讓肉體變成更能生長與癒合的物質。將這份物質注入別人的傷口之後,它雖會失去雪洛可的能力,但仍會繼續發揮生長與癒合的能力。」 「原來如此……」瑪爾按了按自己的左肩,只剩下淺淺的一層痂,就像普通的割傷一樣。「這應該不會有……後遺症吧?」 「後遺症嘛,也許你肩膀上的那塊肉以後受傷時痊癒得都會特別快?哈哈。」妮可羅娜一擺手說道:「開玩笑的,那麼少量的肉大概很快就會死光,被你自己新長出的肉取代了吧?你的肉體也是不斷重複著微小的死與生的。」 「那我就放心了……再次感謝您的救命之恩。」 「好說好說。還有什麼問題嗎?儘管發問不用客氣,我比瑪杜克.文妮大方多了喔。」她毫不委婉的說。 瑪爾聽了這話,決定碰碰運氣。 「這所……拉伽力巫術學院……也是『破天』計畫的一環嗎?」 「不是,」妮可羅娜倒是立刻就回答了,彷彿只是在做學院的官方簡介一般:「這裡和艾芬法安一樣,是在路達恩.馨的號召下成立的。不過她沒多久就離開了,所以現在也沒有什麼計畫,反正我們要做的事除了研究還是研究,新的目標總是接踵而來。」 瑪爾暗自鬆了一口氣,決定繼續問下去:「可是據我所知,艾芬法安巫術學院跟王宮的交流是很密切的,還常常被女王召見。」 「那是統治整座島的王宮嘛,人家有行政管轄權的。我們這裡呢,不受任何外人管轄;在這座建築的牆壁之內……還有牆外霧氣所及的範圍之內,最高負責人就是我。」 這答案令瑪爾有點失望,但也放心了不少:至少這表示這裡的古魔族不會像音左略.阿浦勒斯那樣趕他離開。 「不過她們有很多成員也有這裡的院籍就是了。」妮可羅娜若無其事的接著說。「飛路以前也常來,算是客座學者吧。」 「真的啊?」瑪爾訝異的同時,也想起了拉伽力的事情當初就是飛路告訴他的。 「何止真的,我借你睡覺的那間房間就是以前飛路慣用的。」妮可羅娜又隨口說出了令瑪爾大吃一驚的事實。然而回想起那間房間的模樣,一切突然都顯得十分合情合理。 「我剛才看了一下房間裡書架上的論文,署名全都是『瑪杜克.亂紋凌』,所以我還以為那是房間主人的名字呢。」 「啊……那個啊。」她說:「亂紋凌是學界的大前輩嘛。我們這裡有印刷設備,她寫了論文就會託我們印發,所以學院裡到處都是她的書。」 「原來如此……是知名的巫術學者啊。」瑪爾想起那間房間裡的書都是手抄本而非印刷本,不禁好奇那會不會是飛路小姐親自抄寫的。 妮可羅娜又舀了一匙豆子來吃,然後催促瑪爾:「問我問題沒關係,也別忘了吃早餐啊。我只是幫你把傷口補好而已,你的體力應該還很虛弱。」 「嗯……謝謝。」 這頓早餐,瑪爾吃得忐忑不安。他默默用餐的同時,安雅仍繼續拋出一個接著一個的小問題,例如這座學院究竟在麥達森林的哪裡、院內的古魔族學者有多少人、食物和熱水是怎麼張羅的等等。妮可羅娜也答得起勁,連一些聽起來像是秘密的事也毫無保留的逐一講解:巫術學院位於森林西北端的一座山丘邊,以陣魔法偽裝成岩壁的一部分;院內除了妮可羅娜之外還有三十一名常駐研究員,在底下的五個樓層分別有自己的研究室與起居空間;另有十六名助理,有的負責出外採買食材、有的負責烹飪,有的負責接洽向院方訂購書籍器具的古魔族;熱水則是引取山泉水再以院內的裝置加溫的,原本只供飲用與烹飪,後來有一位研究員為了實驗建造了將水推上高處的系統,結果動力過強而導致七樓的實驗室淹水,妮可羅娜才親自提議乾脆把整套系統改造成浴池設備等等……回答過程中她還幾次想趁機把比特的身世也抖出來,只不過馬上就被嚴厲的喵聲打斷。 相對的,她卻始終不問兩人的事。 等到連安雅都想不出該問她什麼問題之後,瑪爾終於忍不住再度開口。「艾尼瑪院長……」 「哦?換你了嗎?請說。」妮可羅娜喜孜孜的把一湯匙豆子塞進嘴裡,以期待的眼神一邊動著臉頰一邊看著他。 「……您對我們昨晚為什麼會出現在森林裡的那個地方,不打算追究嗎?」 一旁的安雅用力的咳嗽了一聲,順便瞪了他一眼,彷彿他破壞了什麼計畫似的,不過瑪爾猜想她八成也沒什麼計畫,只是想邊拖時間邊試探罷了。 妮可羅娜仍然帶著笑容,但是微微垂下頭,翻攪碗裡的豆子,從咽喉裡發出一長串高高低低的悶哼,那大概是她思索時的習慣。最後她還是舀起了一匙豆子吃了下去。 「我本來想等你們多休息幾天再問的。總覺得,問了之後你們就會急著走了。」 「我就知道。」安雅癱在椅子上,往天花板無奈的呼了口氣。「連空間都能操控的機構,對於外面發生的事情想必也瞭若指掌吧。」 「這就言過其實了。我們對學院以外的世界,關注的就只有一個區域。」妮可羅娜說:「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們正好就跟那個區域最近發生的事有關。」 這下瑪爾反倒不明白了。「什麼意思?」 妮可羅娜索性端起那個碗,把剩下的豆子一口氣倒進嘴裡,趕工似的嚼過一遍吞下。她擱下碗的瞬間,也迎上了瑪爾和安雅全神貫注的視線。 「現在飛在內海上空的那個東西,你們知道是什麼嗎?」 瑪爾和安雅站在那張大方桌邊,看著妮可羅娜展在桌面上的地圖。圖上有方格線和庫士、麥達、紫冰三座島的簡略輪廓,看起來是印刷而成的;但在庫士島的南方以朱墨畫了一個紅點,以及一段斜斜刺進島中的短虛線。 「這是艾芬法安的研究員昨天緊急飛來送給我們的觀測紀錄。」妮可羅娜解釋:「拉伽力的前身是逃避『步震』侵襲用的檔案庫,因此蓋在麥達島西側,不利於觀測內海。觀測的事一向仰賴艾芬法安學院塔,這次也不例外。」 「的確,那裡有二十四層高,想必能看得很遠。」瑪爾說。 「所以說伊左不勒斯昨天已經飛到這裡來了?」安雅絲毫不想花費時間聽那些細節。既然妮可羅娜願意分享拉伽力握有的情報,那麼她也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妳可以拼出那個名字嗎?讓我記下來。」 「In.Ze.On.Pu.Al.En.Se。」 「好……畢路亞語的Ze和Dze總是讓我很困擾。」妮可羅娜說:「艾芬法安的瑪杜克.文妮觀測到了那個物體從東北方飛進摩諾所非亞內海,而且一直維持恆定的速度與高度,沒有因為這個時期的海上強風而偏離或下墜。因此她派遣一名瑪杜克族的導師,飛到那個物體附近觀察。」 「嚇!」安雅聽到「附近」這個字眼,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看來我要說的事,你們已經見證過了。」 瑪爾緊張的問:「那位瑪杜克族被伊左不勒斯攻擊了?她沒事吧?」 「瑪杜克.裘沙是個謹慎的人,沒有急於靠近,但還是被光線類的攻擊傷了腿部,只好折返紫冰島。」 「裘沙小姐……!」 「總之,」妮可羅娜繼續說明:「文妮只好繼續從學院塔觀察一段時間,估算出那個物體的行進速度和方向,然後派一名音左略族攜帶紀錄飛來通知我們,希望我們想辦法調查。而你們兩位,正好在這個時機,以極其不尋常的狀態,從北方趕到這裡。」 「您的直覺之敏銳,也是極其不尋常。」瑪爾恭維的說。 「不……我還沒說完。」妮可羅娜的語氣又更嚴肅了三分。「瑪杜克.文妮給我們的情報,不只是觀測紀錄而已,還有她對那個物體底細的初步猜測。她也沒有太大的信心,但是她表示……『能夠飛越內海上空的機械,不是第一次出現』。」 瑪爾恍然大悟。「——阿思戴.伊那密!」 「對,她提到的就是這個名字。」妮可羅娜說:「還有你的名字,瑪奇列克.希爾維斯.史提伊……以及你的長相特徵。」 「原來如此……」瑪爾說:「我手上也有阿思戴.伊那密的作品……所以文妮院長認為我是條線索。」 「沒錯。」妮可羅娜輕輕一拍掌,重新露出了笑容:「現在你要告訴我,你剛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在這裡,並不是巧合。」 瑪爾望向安雅。 「怎麼?」安雅說:「我是覺得挺巧合的啊。對伊左不勒斯有瞭解的人可是我,你只不過是湊巧遇到我而已。」 「所以我才看妳啊。事到如今,我們還是把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好了。」 安雅自信滿滿的笑了一聲:「我三分鐘前就決定這麼做了。」 「也沒多早嘛……」 「不過,再交代一大堆細節也沒有意義。」安雅說著就從懷裡抽出了那本紅色筆記:「搞不好只要讓她看這本書,一切的解答就揭曉了。」 瑪爾也不知該對安雅的這份果斷感到意外還是佩服,不過至少從這一刻起,事情必定要有所進展了。 妮可羅娜接過了筆記。「這是……?」 「那個叫阿思戴.伊那密的鍊金術師埋藏的筆記。伊左不勒斯是她替葡萄城的暴君杜文.葛瑞柏打造的,原本只是個小小的機械兵器,但是似乎能夠吸食人血,成長為新的模樣。現在飛在空中的那傢伙,就是它吸乾了一整個人的結果。」 「『鍊金術師』是嗎……」妮可羅娜翻開筆記,頁緣上的那些古魔族文字想必立刻就映入她的眼簾了,但她一時之間仍面不改色。「而安雅小姐是經由什麼管道獲得了這本筆記?」 「我認識她的女兒。」安雅毫不遲疑的回答,大概是不想浪費時間解釋來龍去脈。「她是我跟瑪爾共同的朋友,不過她對母親做過的事也不清楚,而且現在她已經不在了。」 「原來如此。」妮可羅娜的回應平淡得出奇,也不知是太過專注閱讀筆記,還是真的無意深究。 瑪爾也不希望她花時間深究,便趁機問:「所以拉伽力這裡沒有阿思戴.伊那密的紀錄嗎?」 「我不知道不代表沒有。不過……」她快速的翻過一頁,然後又一頁,然後又一頁,卻不把話說完。 「您讀得真快……」 妮可羅娜卻在這時直接闔上了筆記。 「你們兩個,跟我到我的辦公室吧。」 瑪爾和安雅連詫異都還來不及,她已快步走出了會客廳,腳步聲又是一下子就消失了。 高坐在門口的比特晃了晃巨大的身子,好整以暇的說:「請跟我走。」 妮可羅娜的腳步聲消失之謎,現在也真相大白了:她靠著空間魔法的「門」,走兩三步就能抵達任何一層樓的另一個房間門口。只到門口,八成是為了避免穿著鞋子踏進某些不該穿鞋的房間(或者相反)。 「所以為什麼我們還是得慢慢走啊?」安雅對著比特那條晃來晃去的大尾巴問:「你不會用空間魔法嗎?」 「兩位昨日才嚴重受寒,還是稍微活動一下筋骨比較好。」比特一邊不疾不徐的前進一邊回答:「況且公用的門設置的地點不多,等我們找到門,也不剩幾步路了;主人是自己打造了一個通往學院所有門的私人空間,所以才能隨時隨地穿梭到學院內的任何一道門。」 「你主人不活動就沒關係呀?而且看她整餐就只吃那個豆子……」 「主人體質與常人略有不同,不是我能夠論斷的。」 「你才是最不同的吧……」 「來,請上樓。」 兩人跟著龍鱗貓再一次回到了七樓,這次繞過了方才沒去過的走廊轉角,來到一道粗糙的木板門前。瑪爾正想著,跟文妮院長辦公室的黑漆大門相比,這道門看起來還真簡陋,比特就伸出貓掌按在門板上,直接把一邊門扉往旁邊唰一聲滑開了。兩人不敢置信的跟著牠鑽過了這道簡直像衣櫥一樣的門,走進了照理說應該是拉伽力巫術學院最高負責人辦公室的地方。 ……到處都是木箱。有的開著,裡頭裝滿了書,有的則蓋著,上面擺放了各種器具,諸如咒圖架、藥瓶、理匣、光羽筆囊等等。也有不少箱子上擺了茶杯甚至布偶之類的私物。妮可羅娜坐在房間中央疊了兩層的木箱上,小腿騰空隨興的踢著。她背後那個巨大的箱形物體……幸好不是個大木箱,而是貨真價實的院長辦公桌,而且桌墊上只簡單擺了一盞元素桌燈,除此之外就空無一物,顯得格格不入。 「歡迎來到院長辦公室。」妮可羅娜咚一聲跳到地板上,然後用還抓著筆記的手把快要滑落的女巫帽拉回頭上。 「院長,您在那本筆記上發現了什麼線索嗎?」瑪爾問。 「沒有!」她毫不猶豫的回答。「我看不懂。」 「什——什麼?」 「先過來這邊。」她不理會瑪爾的震驚,大步繞過辦公桌,噗一聲坐到自己的皮椅上,然後隨手往身邊的空中一戳,拉出了一張凳子。接著又拉出第二張。 「方便過頭了吧……」安雅對這小女孩的生活方式莫名的心生一股不滿,不過還是和瑪爾一起乖乖過去坐在凳子上。三人排成一列,隔著辦公桌目視著氣定神閒的坐在門口的比特。就在牠的頭頂正上方,門楣上的一座小掛鐘發出了細細的齒輪聲。不甚響亮的鐘聲響起,謙虛的宣布了十點鐘的到來。 「……呃,所以您說『看不懂』,是指……?」瑪爾又問了一遍。 「史提伊先生,古魔族是一個歷史非常悠久的物種,古魔族語也是一個歷史非常悠久的語言。」妮可羅娜再度搬出了學者講解的架勢。「雖然古魔族傳統上居住的魔界是一個比人類世界更狹窄的地方,而古魔族本身壽命極長、人數又極少,並不是容易變革的物種……但是相對的,古魔族使用語言與文字的歷史,也比人類長了好幾倍。因此古魔族語仍和人類的語言一樣,古代與現代有很大的差別。」 「您是說……筆記上寫的文字,是古魔族語之中的古文嗎?」瑪爾不解的說:「可是,這應該是阿思戴.伊那密寫的……她怎麼會知道妳們的古文呢?」他之前還曾暗自想像,可能是阿思戴.伊那密這個普通人類嘗試書寫古魔族語,結果和他一樣寫得錯誤百出,才湊巧變得費解的,沒想到不是這麼回事。 「好問題。」妮可羅娜說:「關於阿思戴.伊那密本人的事,你們兩個知道的也不多,對不對?」 瑪爾發出了遲疑的肯定聲,安雅也點了點頭。 「我對阿思戴.伊那密這個名字知道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就是她以前打造過渡海的器具。可是這也是從艾芬法安的人那裡聽來的,而且你們八成早就知道了。」 瑪爾點點頭:「飛路小姐告訴過我。」 「那麼,我比你們可靠的地方,就只剩下我多懂一點現代的古魔族語而已,而且照我判斷,這份知識恐怕不足以解讀這本筆記。」 「那該怎麼辦呢?」 「所以我才請你們來這裡呀。」妮可羅娜揚起嘴角:「有一個人,比你們更熟悉阿思戴.伊那密,又比我更熟悉古代的古魔族語。」 瑪爾一時還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就看見妮可羅娜將雙掌往桌面上一按——霎時之間,桌角的元素燈亮起了紫紅色的光芒。瑪爾的目光才被吸引過去半秒,更醒目的變化就從正前方浮現了:桌面上的半空像是鏽蝕了一般冒出一個個小黑點,然後出現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密集,聚合成一大塊漆黑,漸漸遮住了相形之下簡直只算是灰色的比特。等到蔓延的漆黑碰觸到桌角的燈,從它中間切過,瑪爾才看出那並不是一面黑色的物體或魔法,而是一個洞,裡面空無一物的大洞。 「空間魔法……?」瑪爾更疑惑了。 那盞只剩前半邊可見的紫紅色桌燈,忽然轉為眩目的綠光。瑪爾這次只瞥了燈光一眼,就將視線轉回面前的那片漆黑;果不其然,一個個的光點開始浮現,接著聚集成越來越大的色塊,同時光芒也逐漸黯淡。瑪爾比剛才更快看懂了,這是空間魔法另一頭的洞口,他現在目睹的正是「門」開通的過程——與其說門,這個洞還比較像窗口就是了。 大片色塊互相縫合,漸漸呈現出了窗口對面的景象:一張和這一側相似的辦公桌,但是上面擺放的物品比妮可羅娜的辦公桌多出許多。直到洞中央的虛無也坍塌成對面的空間,桌子後面那個戴著帽子的人影才完整呈現。 「——Necrona Enigma.(妮可羅娜.艾尼瑪。)」瑪杜克.文妮.鹿的陰鬱嗓音,穿過空間之門清晰的傳來:「Ofquen weshesjub jissela gequada.(妳最好不要讓我後悔自己打開了這道門。)」她顯然是在開門的同時就決定要抱怨了,因此這時才發現坐在妮可羅娜旁邊的瑪爾,輕哼一聲:「Zafavi.(我明白了。)」 瑪爾差點忍不住大叫,但是文妮院長就在面前,因此只能低聲嘀咕:「這裡跟艾芬法安竟然有空間之門相連?」 妮可羅娜得意洋洋的對他說:「我們總共花了一年、往返了幾十次才調整成功呢,這是目前最長距離的門了。」 「我和愛蕾費了那麼大功夫想辦法回來這裡,沒想到……」 「不用那麼懊惱啦,這道門必須從我這邊啟動,她只能選擇同不同意打開。」 「難怪她那麼不滿……」 「Necrona Enigma!(妮可羅娜.艾尼瑪!)」文妮的嗓門提高了三倍:「An dul nekiaggo, juo pamien thmaldian ding Vi lango?(是妳來打擾我的,妳不認為先對我說話才是禮節嗎?)」 「Safo, safo.(抱歉、抱歉。)」妮可羅娜笑嘻嘻的回答。「Da of an nekiak lant, thama svagi thamaletia ankuwa.(不過不要說我打擾妳,這件事對妳來說也是急事的。)」 安雅低聲問瑪爾:「那是誰呀?」 「艾芬法安巫術學院的院長。」瑪爾壓著嗓子回答。 「當院長的怎麼都是這種小不點?」 「我想是巧合!」 「那她們剛才說什麼?」 瑪爾實在不想再發出聲音,便在桌子底下指了指妮可羅娜。安雅見狀,也只好無奈的叉起雙手:「好吧,等她們講完再問她。」 事實上,要跟上這兩位巫術學院院長的交談,瑪爾是力不從心。文妮院長說話原本就快,而且又拐彎抹角,還時常用上瑪爾沒聽過的詞語;妮可羅娜則是口音和紫冰島人不同。不過至少瑪爾聽得出來,妮可羅娜是在轉述他和安雅所說的事。 然而,聽完了瑪爾這邊的情報之後,文妮院長並沒有回以她所知的情報,而是直截了當的要求:把那本筆記交給她解讀。 安雅察覺了瑪爾的警戒與妮可羅娜面不改色的沉默,低聲問:「她剛剛說什麼?」 「她……咳。」瑪爾知道這會兒忍耐也沒意義了:「她要我們把筆記本借她看。」 這下安雅也陷入沉默了。這要求對她而言並不意外,但是她也無法一口答應。 「文妮啊。」妮可羅娜就在這時候再度開口了。「瑪爾的古魔族語能力有限,我們再繼續用古魔族語,恐怕會引起誤解。妳剛才說的詞……並不是『借』對吧?」 「呃?」瑪爾不禁轉過頭去看她,但她的神情還是和剛才沒兩樣的微笑,看不出任何情緒。他又轉頭去看窗口對面的文妮院長,也不知道自己期待看到什麼反應。 「不用把我設想得那麼貪心。」窗口對面,傳來了文妮院長的嗓音,卻是瑪爾從未聽她說過的熟悉語言。「我用的詞的確是『給』,不過並不代表我不會歸還。」 「文妮院長會說畢路亞話?」瑪爾仍然忍不住壓著嗓子,用自以為只有妮可羅娜聽得到的音量問。他還記得瑪杜克.夕紗黛說過文妮不會講畢路亞語的,原來文妮講得比夕紗黛還流利。不過一想到是夕紗黛,瑪爾也只能怪自己太把她的話當真了,那個人大概只在乎說出口的話對自己有沒有利而已。 「文妮在麥達島住的時間還比較久呢。」妮可羅娜笑著說。「我本來怕她搬到紫冰島之後漸漸退步,幸好她連怎麼用畢路亞語打官腔都還記得。」 文妮的強硬嗓音傳了過來:「我們只有兩張辦公桌的距離而已,我聽得見妳說的話。」 「那太好了,」妮可羅娜說:「反過來說,我想妳從那邊也看得一清二楚,瑪爾跟安雅很猶豫要不要把筆記交給遠在海對岸的艾芬法安學院,哪怕只是暫借。」 「呃……」瑪爾本來想圓場,但她說的是非說不可的事實。「……對。這是我們朋友的遺物。」 文妮冰冷冷的說:「那個飛行物體的速度不快,所以你們覺得還有時間執著於這種情懷嗎?」 只有瑪爾看見安雅握起了拳頭。文妮說得有道理,只是這話由她說出來實在不中聽。不過瑪爾也明白,安雅之所以只是握起拳頭,是因為她也想知道,妮可羅娜究竟有何打算。 「我個人也不是很放心。」妮可羅娜若無其事的接著說:「妳也知道,這道門就只能連接這兩張辦公桌,而且還設定成需要妳的准許才能打開;如果有什麼萬一,從拉伽力這邊能做的事就很有限了。」 文妮也同樣搬出事不關己的態度:「既然如此,妳自可獨立解讀。九年前造訪艾芬法安的奇人,對我來說確實是一樁耐人尋味的陳年往事,但也不過如此。那飛行物體的航線也與我們紫冰島毫無交會,我很樂意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收妳的來信。如果沒有其他要事,就恕我關閉此門了,再會。」 「慢著慢著慢著!」妮可羅娜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把手伸過了門勉強搆在文妮的辦公桌上:「筆記不方便借妳我很抱歉,但是妳至少可以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給我一點建議嘛!」 一旁的瑪爾和安雅錯愕得差點叫出了聲。沒想到這傢伙天衣無縫的表情底下……什麼妙計也沒有! 「不要以為我不敢關門,妳的手過幾天就會長回來了!」文妮一邊說一邊便舉起手來探向她自己桌上的元素燈。 「那不然這樣好不好——」妮可羅娜整個人都趴到桌面上了,離地的雙腳踢翻了自己的椅子,轉眼間她已經快要鑽到門對面去了。 「幹什麼!不要用那個魔法吸我——!」隔著妮可羅娜的寬大披風,文妮的吼叫聲隨著一陣混亂的乒乓聲響,夾帶著幾束尖銳的強風噴到這一側來。 瑪爾起身試圖攔阻妮可羅娜,但是文妮掀起的暴風突然增強,令他一時睜不開眼,只聽見這一側也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糟糕!燈摔壞了!那個門會——」 「嘖,到底在搞什麼!」安雅將他頂到一邊,雙臂一伸將妮可羅娜攫住,然後使勁往回拉。「太重了!瑪爾!」 才剛被擠到後頭的瑪爾連忙又上前協助,集結兩人之力,這才在狂風之中硬生生把妮可羅娜給拉了回來—— 「——哎?」 ——雜物墜地的聲響平息,不知幾時頭上少了那頂大帽子的妮可羅娜癱軟的跪在辦公桌底下;空間之門已然消失,比特.辛.波亞坐在門口搖著頭,一副沒輒的表情。這些全都不在瑪爾和安雅關心的範圍:他們兩個此刻正一齊注視著蜷曲在桌面上的那團夜藍色的大衣。 「Necrona Enigma...(妮可羅娜.艾尼瑪……)」同樣也被風吹掉了帽子的瑪杜克.文妮,從大衣之中狼狽的撐起嬌小的身子,垂著烏黑的粗髮辮跪坐在拉伽力學院的院長辦公桌上,一邊喘著氣一邊調整自己的眼鏡。「Ge pelan myad wen...!(妳看妳幹了什麼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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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來的騎士】 | 【破天的痕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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