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的痕跡】
幻想島:魔劍之書
伊德族與艾芬法安王國正式議和,不過是半個月前的事。按照這個國家近百年來的行政效率來看,半個月並不是足以推進任何重大事務的時間,然而這一次,上自艾芬城王宮,下至維德罕與雷霞的百姓,都深切感受到了局勢的劇變。女王下令造船及組成探勘團之後,不只是士兵與船匠,各行各業一下子全都忙碌了起來:上一次建造小型船的船塢乃是王宮禁地,就算破例開放,也不方便大量人員進出,除此之外唯一能夠造船的便是維德罕城西方海岸上的一處舊港埠,但那裡已經荒廢數十年,設備盡皆老朽;是故這番造船並不只是建造船隻,而是得從翻修船塢開始。建築工人、運送建材的人力、在維德罕城接應大量人力的食宿業者、為了支援這些業者而又從全國各地募來的額外人手……加上現在已無必要防範幻影盆地的魔獸大舉來襲,就連邊防軍的士兵也被調來支援。不論在哪一條幹道上,日日都可以看見比平常多出好幾倍的行人與牛馬驢車匆匆往來。 如此浩大的工程,各方響應得如此之快,除了因為大多數人都贊同盡快將伊德族送出紫冰島(不論是為了積極解決邊防問題,抑或是為了促使邊防軍派系解體),加上維德罕城顏家慷慨資助之外,最大的推進力,來自於艾芬法安巫術學院古魔族們難得一見的全力支援。多年前參與造船的路達恩族和愛拉里族都親臨現場,帶著保存完善的各類設計圖與流程書參與策劃,並且出借各種咒圖工具協助作業;瑪杜克族也勤於幫忙長程捎送書信資料,甚至還有幾位音左略族不惜身分來為建造團運送大型器材。為了指揮調度這些古魔族,艾芬法安巫術學院在寒假剛結束沒幾天就宣布取消原本的例行授課與研討會,進入特別動員狀態。這半個月來,院內每一名古魔族幾乎都忙到了近百年來不曾有過的程度。 也因此,為了療養腳傷而整天躺在自己房間裡的瑪杜克.裘沙,這會兒可說是分外鬱悶。沒人有空來陪她當然無聊,沒辦法去幫大家的忙也誠然可惱,但是她心裡更大的憂慮,源自於在內海上空親眼目擊到的那個物體。 那不是「鍊金術」那麼單純的東西。畢路亞人所謂的鍊金術就是咒圖機械,是以有形之物的結構引導魔流啟動魔法的技術。不論過程為何,最終啟動的仍是魔法,而凡是有點人生歷練的古魔族,不論自身巫術實力如何,都對魔法的限度為何有個大概的掌握。在內海上空飛行的那個白色物體,已經超過了她所認識的魔法範疇。險些燒斷她小腿的那道湛藍光束,不是單純的光、火或雷元素所能創造的現象;以近乎停滯的慢速懸浮在高空中、連續移動三天而不墜落,更是遠超出當今任何咒圖技師的成就,就連愛拉里.魁兒也不曾辦到。 她知道自己對魔法的認識只不過是照著過往經驗描繪出的籠統觀念,「破天」也曾說過魔法尚有無窮的可能性——但那是未來的事,不該存在於現在。如果有什麼事物現在就要來顛覆古魔族的觀念,在她看來那就只能稱為……災禍。 裘沙不禁心想,在艾芬法安王國面臨巨大變革的時刻,災禍也出現在海上,是否只能解釋為命運。她知道有些事件的重合只是偶然,但是那個物體……那不是「偶然」所能產生的。那是某個意志創造出來的作品,而且是凌駕於古魔族理解之上的意志…… 就在她意識到自己正在害怕繼續思考下去的同時,敲門聲響起了。 「請進?」 研究助理雅詩妲.嘉德瑞緩緩開門,把頭探了進來,左右瞄了一下才正式走進房間。「……院長沒來嗎?」 「沒有啊。」裘沙擺出氣定神閒的表情問:「在找她嗎?」 「嗯,不知道去哪裡了……有些事情要問她。我想說她是不是來探望妳了……」 「她哪有空來呀,她要忙的事可多了。」 「誰知道,說不定她想問妳『那個』的事啊。」雅詩妲說:「我也是整理好了最新一個時段的觀測報告,想請她裁示的。」 「裁示?」裘沙半是好奇半是緊張的問:「發生了什麼顯著的變化嗎?」 「沒有任何變化。航線仍舊維持近乎完美的筆直。而且目前看來,速度也已經完全穩定了,季風對它也沒有影響。」 裘沙自然不會連這話的意思都聽不出來。「也就是說……已經可以預測它的去向了。」 「對,我已經計算好了。它——」 「慢著,」裘沙舉起手阻止她說下去:「我陪妳去找文妮。這件事還是得讓她聽才有用。」 「妳的腳不是還沒好?」 「哈!」裘沙一聳肩,赤裸的背上立刻噴發出兩道白光,凝固成一對和她頭髮一樣金黃色的翅膀。接著她便從床上飛了出來,降落在雅詩妲面前單腳著地。「怎麼樣?」 「不行,妳給我坐回去床上。」當然看慣了這景象的雅詩妲叉起腰對她說:「萬一妳腳傷惡化,我會被全學院的人罵到跳海自殺。」 「不要那麼誇張嘛!我職等比妳高,我可以自己負全責的。待會只要我喊那麼一聲痛,不用妳提醒,我馬上乖乖回來休息,好嗎?」 雅詩妲又掙扎了一會,才終於讓步:「……好啦,妳會飛的確是方便多了,其他瑪杜克現在全都出去幫忙了。」 「很好,乖乖屈服於權力以及瑪杜克族的便利,才是明智的選擇。」 裘沙雖然得意洋洋,不過跟在雅詩妲後面走出房門的這幾步路終究不能用飛的,因此她只好帶上拐杖一跛一跛的出去。即便如此,跟無所事事的上午比起來,她現在心情還是快活多了。這時的她當然還沒有料到,她們接下來將會白忙一整個下午。 艾芬法安巫術學院的院長瑪杜克.文妮.鹿,此刻正被困在拉伽力巫術學院的院長辦公室裡,在妮可羅娜、瑪爾、安雅三人的環視之下翻閱著那本阿思戴.伊那密的筆記。 坦白說,瑪爾覺得說是他被困在這裡還差不多。文妮院長方才整整斥責了妮可羅娜十分鐘,罵著罵著發現妮可羅娜已經備好了一整桌的茶,於是就這麼自然而然的進入正題了,瑪爾也因此不得不接受她的質問,把他和安雅所知之事詳細說明了一遍。結果只有妮可羅娜喝了她自己的那杯茶,然後慵懶的趴在桌面上。 「受過堂堂一城之主雇用的鍊金術師……」文妮院長翹著腿坐在妮可羅娜不知從哪個空間搬出來的第二張院長用皮椅上,輕輕翻弄著阿思戴的筆記書頁,但不像是在認真閱讀內容。「然而九年前,這個人卻賭上性命,打造了渡海的器具,闖到我們艾芬法安來。就我的印象,她也不像是個富裕的人。」 「坦白說,我真後悔沒有早一點問您對她的印象。」瑪爾忍不住感嘆。 「的確,我見到的那個人應該是個三四十歲的人類,不是你們兩個形容的那名少女。」文妮抬起頭開始回想:「音左略.麗凜帶她來學院的時候,她骨瘦如柴,面目枯槁,似乎受了許多折磨。我猜想那一半是冒險渡海的消耗,另一半是她投靠妮兒.休達之後沒有熱食可吃,畢竟她在學院裡住宿一陣子之後,氣色就好轉了不少……」 「呃,可以想像。」瑪爾尷尬的回應。但他馬上就意識到這段回想的另一個問題。「——對了,我的確聽休達小姐說過,是麗凜小姐教阿思戴古魔族語的!」 文妮對這確認有些不滿:「你嫌我的記憶不夠可靠嗎?」 「不、不不。」瑪爾連忙澄清。「問題是……那只不過是九年前的事。」 他這麼一說,一旁的安雅也會意過來了:「可是這本筆記更早以前就埋在刀刃山上了!十年前我們是把它挖出來過,但是直到重新埋回去為止,除了我、阿麗雅妮和我師父之外,沒有人碰過筆記!」 「明明如此,筆記的頁緣上卻寫滿了古魔族文字……」 文妮輕嗤一聲:「搞不好妳那位師父也是從紫冰島來的也未可知。妳不是說妳也不清楚他是什麼來歷?」 「呃——」安雅一時間也啞口無言。最近才從瑪爾口中得知海對岸的島上有個王國的她,根本不曾好好想過這個可能性。 「哼,我隨口說說罷了,要是妳師父真在筆記上添了這麼多文字,就算是妳們看不懂的符號,也不可能沒人發現。」 「不只如此,她寫的還是古文喔。」一旁的妮可羅娜突然在這時候出聲了。 「什麼……?」於是文妮總算將目光放到書頁上。 隨著她的凝視一秒一秒的過去,她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緊繃。直到聽見了妮可羅娜深吸一口氣的聲音,她才先一步開口:「我不記得有人把文體這麼舊的書籍帶上來過,恐怕就連這裡的書庫也沒有。」 「唯一的可能就是西岸這裡某一位年長的古魔族教過她。」妮可羅娜說:「妳知道誰有可能做這種事嗎?」 文妮沉思不語,也不知是想不出答案,抑或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話說回來,瑪奇列克.史提伊。」過了半晌,她頭也不抬的問:「傷了你的那個人,用的是什麼武器?」 「武器?」瑪爾撫了撫肩膀:「我只知道是個像碟子一樣的暗器……」 「那的確是個古怪的兵器。」安雅說道:「能用奇怪的方式飛行,還能一分為二。」 文妮聽罷,搖了搖頭說道:「西岸這邊還是老樣子,什麼千奇百怪的伎倆都有。那好,我沒有事要問你們了,可以去休息無妨,反正你們留在這裡也只是妨礙我解讀。」 「嘖。」安雅悻悻然站起身來:「妳別把書頁弄髒弄破了什麼的啊。」 文妮連反唇相譏都沒有,只是輕輕「哼」了一聲,繼續盯著那本筆記。安雅決定把她雙手指節之間湧出的這股氣力用來抓住瑪爾的手,拖著他全速走出院長辦公室。比特目送完兩人離開之後,也無聲的鑽到走廊上,然後輕輕關上滑門。 仍然趴在桌上的妮可羅娜對文妮緩緩說了一句:「妳也覺得不要告訴他們比較好吧?」 「……那個『暗器』的事?」 「它在傷口上留下的『陣魔法』,應該會隨著傷口被我的肉體替代而自然消失。後續的事情,由我們學院處理就可以了。」 「那個陣除了魔流的波紋很古怪之外,有什麼實質影響嗎?」 「還有『封陣』效力,這是他嚴重虛脫的原因之一。不過在我著手治療的時候,封陣就已經被他自行破解得差不多了,可見效力不強。我想那個波紋本身就是最主要的用途——它是個『記號』。」 「瑪奇列克.史提伊是黛奧城的居民,黛奧城的高官要識別他何需記號?」 「既然搭配有輕微的封陣,我猜想它是追蹤獵物用的。」妮可羅娜說:「這也是我將他們收容到學院裡的理由之一。只要他們留在學院內,敵人就無法接近。」 文妮再次不以為然的說:「用魔流當記號,哪怕感應能力再強,也只能追蹤到一兩個房間距離內的人。」 「如果有那種上限,就不叫做『哪怕再強』了吧?」 文妮用力的深呼吸了幾次。她不能接受妮可羅娜的假設,但她知道,能夠否定這假設的根據——古魔族的經驗與常識——如今正岌岌可危。 「……若是這樣,那個敵人有可能也跟阿思戴.伊那密有關。」 「我正希望有關呢。」妮可羅娜說:「如果有兩個互不相干的勢力都握有來路不明的力量,我們才真的要頭痛了。」 「真是的,只負責心懷希望,實際的工作卻扔給我。」文妮低下頭,專注的研讀起了筆記。 再度回到臥室那面大鏡子前,瑪爾才頭一次認真瞧清楚了自己的臉色。他本來想跟安雅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的,結果安雅直接推著他回房間,叫他照照鏡子去睡覺,現在他明白她的意思了。只不過他並不覺得自己的精神有臉色看起來那麼差,因此他沒有躺下休息,而是抽起了書架上的一本論文,心想至少可以練習讀讀文字。 他固然想知道伊左不勒斯的真相,因為那也是阿思戴.伊那密的真相,換言之說不定也是阿麗雅妮的真相。但是,他也隱隱約約擔心,真相所在之處,有著他這個凡人承受不起的危險。他再度回到的這座麥達島,雖然是他的故鄉,現在卻顯得陌生無比——古魔族已在這裡活動了千百年,而阿思戴不只早在數十年前就埋下了災禍的種子,背後似乎還隱藏著連巫術學院的古魔族都懵然未覺的歷史。他所知道的事實在太少了,起碼也必須先深入了解古魔族在麥達島上的活動。 瑪爾這麼想著,便努力將論文裡的字句一一唸出,希望能遇到一些落在他理解範圍內的文字。連續讀了好幾頁,沒想到連古魔族的族名都沒有出現半個,就算偶爾提及他聽過的詞,前後搭配的其他詞語也令他不明就裡。這論文的主題好像是某種極其抽象的概念,而非現實世界中的事物,縱使用了普通的詞彙,代表的意義也與他所知的不同。唯一明確前後一貫的是數字,瑪爾總算看出論文裡不時夾雜的陌生記號原來是古魔族的數學符號,但是不知道這些計算的意義與目的也沒用。 與文字苦戰了不知多久之後,他腦中總算浮現了一個不知是醒悟還是找台階下的念頭:他現在人就在一棟滿是古魔族的建築裡頭啊!何必拘泥於這冷冰冰的書本?妮可羅娜和文妮兩位院長得忙著解讀筆記沒錯,但是底下的樓層還有許多常駐的研究員與助理在——三十一名研究員與十六名助理,他沒記錯的話——假如她們都和妮可羅娜一樣,視他為「艾芬法安學院認可的客人」,也許其中會有人願意和他交流。 想到這裡,他已全無心情休息,立刻起身走向門口。學院的走廊每一條看起來都一樣,要是一個人迷路可就不妙了,也許他該找安雅一起下樓……但是安雅搞不好會阻止他。況且她老是殺氣騰騰的,恐怕會惹來不必要的提防。也許他還是自己一個人去探索比較好。於是他悄悄轉動門把拉開了門。 一名古魔族赫然就站在門口。 「客人,有什麼事嗎?」 「呃呃,不好意思,」瑪爾忍住了差點把門關上的手:「您是……這裡的研究員?」 這位古魔族除了頭髮是亮麗的淺紅之外,看起來比妮可羅娜普通許多,穿著合身的灰色長袍,頭上一頂扁帽,與瑪爾以前在黛奧城見過的幾位學者的確挺相像的。 「我是檔案庫的管理員,愛拉里.莉嘉莉。波亞先生去用餐了,所以我來暫時代理。」 「哦,是了……他說他要去打獵的,結果被我們的事耽擱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客人您想去什麼地方嗎?」 「也不是想去特定的地方……只是希望可以參觀一下學院。您剛剛說檔案庫……就是學院的前身?」 「是的。呃,檔案庫現在還是學院的一部分,所以稱之為前身也不太對……不過我的確是在學院成立之前,就已經守著這裡了。」 瑪爾頓時緊張了起來:「哇。真不好意思,竟然讓您這麼資深的人來……」 「呵呵呵,這裡很多人比我資深啦,我只是個性喜歡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而已。」莉嘉莉謙遜的說。 「這麼說來,是否也有一些原本守著檔案庫的人,在學院成立之後離開了呢?」 「可多了呢。這裡和艾芬法安是在同一個時期成立學院的,但是您也知道,艾芬法安的建築規模比這裡大得多了,所以當初有很多人去協助建造,然後就直接成為常駐研究員了。比如說……那邊現任的院長應該是瑪杜克.文妮.鹿殿下?」 「呃,是的。」 「她就是比我更資深的檔案庫管理員。」 「哦……」瑪爾腦中浮現文妮院長的模樣,一時忍不住覺得挺搭的。隨即他便默默自嘲:他對古魔族的檔案庫懂什麼啊。 「您在艾芬法安留學的時候是否有見到文妮殿下呢?」 這天真無邪的問法令瑪爾緊張了起來。「呃……有。」 「不知道她在那裡過得好不好呢……」莉嘉莉露出了一臉遙想的表情,但是瑪爾聽得出來她是想探聽他的印象。 「她……威風凜凜的。」 「哦!那太好了。」莉嘉莉說:「以前她在這裡總是悶悶不樂的呢,還好現在有了一展長才的舞台。」 瑪爾並不想告訴她,威風凜凜跟悶悶不樂其實並不衝突。不過莉嘉莉對文妮被拉過來的事一無所知,到底是因為妮可羅娜叫比特別說出去,還是純粹忙得沒空公布,著實也挺難講的;也說不定她晚點就有機會和文妮見上一面了。 「那麼,客人,」莉嘉莉十分老練的轉回了話題:「既然您不確定要參觀什麼地方,要不要我帶您到檔案庫看一看?」 瑪爾笑著點了點頭:「求之不得,那就有勞您了。」 這時的安雅,則獨自一人站在自己臥室的陽台上。眼前是一片白牆般的濃霧,而她的手中,是一柄風元素魔法劍。 她回想自己握著這把劍所經歷過的一幕幕情景。隻身作戰尚且力有未逮,這次帶瑪爾逃跑的過程,更暴露出了自己魔法劍能力的狹隘。並不是有了夥伴可以互相幫助就會變輕鬆,她也需要實際具備照應夥伴的能力才行。既然給了這把劍的名字一個「道」字,就不能安於盲目的颳起狂風橫掃一切——她必須更有方向、更紮實、更具貫穿力。 她在劍身周圍凝聚了一股氣流,然後射向眼前的白霧。一點變化也沒有。這道霧氣恐怕濃厚得就連風暴也吹不散。 那麼,她更要抱著打通到霧氣另一頭的意志來鍛鍊。她再一次纏起旋風,轟進這面霧牆。 再一次。 再一次。 片刻間,她瞥見了陽台下的些許樹影。看來周圍的樹木至多就只長到學院六樓的高度——想想也是理所當然,這片霧再濃,也得有陽光照進來才會如此泛白一片,因此除去霧氣之後,周圍八成就沒有其他遮蔽了。反過來說,也許這才是拉伽力學院不得不製造霧氣來偽裝的理由。這一思考雖然讓安雅分心了幾秒,而且霧氣立刻又再度淹沒了樹影,不過她也更有幹勁了。吹開霧氣就能看見森林,正是再直觀不過的成效證明。她打算在霧中劈出一條路來。 「喝啊啊啊——!」加上吶喊,威力果真略有增長,但是揭露出的樹影仍只是一個小小的楔子形。 那就再來一百次。 「喝啊啊啊——!喝啊啊啊——!喝啊啊啊——!」 「哎唷,我還以為您怎麼了呢。」 頭頂上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安雅一跳。她抬頭一看,全是白霧——然後一條柔軟的影子就唰啦啦的從霧裡掉了出來,啪答一聲拍在牆上,原來是一段繩梯。 「貓?」她對著霧氣問:「你要我爬上去嗎?」 「如果您有興趣的話。順帶一提,可以稱呼在下為比特就好。」 「好吧……反正我的練習也被你打斷了。」 「那真是失禮了。」 安雅爬著繩梯三兩個大步就上到了學院屋頂,就連天空也被霧氣遮蔽,只是比四周的霧稀薄許多。一低頭,就看見那隻漆黑的大貓端坐在壁緣邊,用視線追著她的動作。 「你剛才去哪裡打獵啦?」 「北邊的山上。順便巡視有沒有人靠近。」 「……你都吃什麼啊?」 「老鼠、蛇、麻雀、烏鴉。有什麼就吃什麼。」 「跟一般的貓沒兩樣嘛。」 「畢竟我也不知道龍鱗貓應該吃什麼,所以就先仿照一般的貓了。」比特說:「結果挺對我胃口的。」 「講得好像你是被女巫變成這種動物似的。」安雅說到一半,恍然大悟:「該不會真的是這樣吧?」 「哎唷。」比特豎起了耳朵:「您真是聰明絕頂。」 「你用那種語氣講話,很難分辨你到底是不是認真的。」安雅走到牠面前盤腿坐了下來:「你就告訴我嘛,不然我可要去問那個孩子了,我看她一點也不介意說出來的樣子。」 「我也不介意您去問主人,畢竟她比我更清楚。不過,建議您等到她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後再去問。」 安雅皺起眉:「……就是她做的?」 「我只能告訴您,」比特微微翹起下巴,瞇著眼睛對她說:「我對她僅有感謝與敬愛。」 「你們兩個都很難懂。」安雅說:「我到現在還是不確定,你們到底為什麼對我跟瑪爾這麼友好。總不會就只是因為瑪爾去過另一間學院吧?」 比特歪著頭打量了她半晌,才興味盎然的說:「我們對外界的人而言有那麼多不可思議之處,沒想到妳卻為了最簡單的一件事困惑。」 「啊?」 「這有什麼難懂的呢?」比特說:「妳跪在泥濘的林地裡,割破自己的衣服為他包紮傷口,然後費盡心神尋找能救他的方法。主人她看到了那一幕景象,哪裡還有可能不好好招待你們呢?」 安雅忍不住把頭一甩,爬起身來走到一旁去。 「……那好,不介意我在這裡練劍吧?」她再度拔出魔法劍。 「請便。如果您的風魔法有吹散學院偽裝之虞,我會適時阻止您的。」 「感謝你對我這麼有信心啊。」安雅笑了一聲,再度聚起旋風,劈入無盡的白霧之中。 瑪爾果然沒有猜錯,他對古魔族的檔案庫真的什麼也不懂。莉嘉莉帶領他來到的這座地窖,斷然不是寧靜簡樸的藏書室,而是宛如寶庫般七彩繽紛、閃閃發亮,而且——瑪爾靜心傾聽了良久才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在莉嘉莉的靴音起落之間,一種細微的嗡鳴不斷穿透而出,彷彿這空間裡到處都有無數的砂粒在震動、碰撞、迸裂著。 「莉嘉莉小姐,這個聲音是……?」 莉嘉莉停下了腳步,略帶詫異的對他說:「客人真不愧是艾芬法安的貴賓,我本以為人類感應不到的。」 「感應?」瑪爾輕輕按住自己雙耳,但那嗡鳴聲仍舊穿入腦中。 「這聲音之所以存在,與檔案庫裡收藏之物的性質有關。」莉嘉莉走到最靠近的一座書架,從中抽出了一個長方形的物體。原來那並不是大部頭的書本,而是一個附有提把的大金屬盒。她一派輕鬆的將這個大得足以遮住她雙腿的盒子一路提過走道,咕咚橫放在牆邊的一張方桌上,然後往盒側一個刻有花紋的小巧鎖頭柔指一點,一抹綠光掠過鎖面,盒子隨即喀嚓一聲開了。 瑪爾湊上前去一看,盒中收藏的也非書本,而是八塊晶亮的彩色板子,整整齊齊的填滿盒內的空間。應該說,這盒子顯然是為了收納它們而設計的。「這看起來像是咒圖……但是華麗多了。」 「這是古時候的咒圖。」莉嘉莉解說道:「古魔族是來到了摩諾所非亞,才跟人類學會造紙的。可以說,我們目前能有輕便卻耐用的咒圖,是人類的功勞呢。」 「真沒想到……我還以為歷史那麼悠久的古魔族,肯定什麼東西都比人類更早就發明了。」 「這是我們這個種族天生的缺陷之一。」莉嘉莉淡淡的說明:「活著的古魔族不易死去、新的古魔族則鮮少誕生。同一副心思的人,孤單的活在世上千年萬年,也只是無限的趨向肯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因而無限的僵化而已。可以說,我們是一個生命週期錯誤的種族。」 「不至於吧?我所認識的古魔族,每一位都十分聰穎啊,您也一樣。」 莉嘉莉噗嗤一笑,有點羞赧的接受了瑪爾的恭維。「如果是這樣就太好了,這表示只要我們能和人類生活在同一個環境,就仍有希望彌補這個缺陷。」 即使在幻影盆地已經聽過伊德.拉莉塔講述同一套道理,還借用這套道理說服了她,瑪爾內心深處其實依然無法真正理解古魔族的這份自卑。她們明明是如此的本領高強、如此的深不可測。 「這些舊式咒圖,是最早的冒險家從魔界攜帶上來的。紙張咒圖的技術研發成熟之後,舊式咒圖被淘汰,因此如今全數收藏在檔案庫內,作為歷史資料。您聽到的就是這些咒圖的聲音——整片咒圖卡都是以元素的結晶製成的,元素的細微脈動大量重疊之後,達到了可用感官察覺的程度。」 瑪爾原本只是帶著純粹欣賞美麗寶物的心情看著這些彩色咒圖的,一聽她這話頓時緊張了起來:「這樣不危險嗎?」 「危險……?」莉嘉莉略顯困惑,彷彿從來沒聽過這種見解。 「呃,比如說魔法的威力會太強之類的?像是魔法劍匠就常常宣傳他們的劍裡面元素含量多高什麼的。」 莉嘉莉思考了一下,說道:「我想那對人類確實有些幫助吧,但是古魔族巫師原本就不需要那麼多元素。超過了施術所需的量之後,多餘的部分對於巫術的效力並不會有多少增益,最重要的還是巫師本人的魔流與技術。」 所以人類果然遠遠及不上古魔族啊。瑪爾這麼心想,但當然不敢說出來。 莉嘉莉當然不知他心中想法,繼續熱心的講解:「咒圖卡之所以整片都是元素,是因為元素晶岩在魔界是常見之物,大家已習慣了直接取一大塊來加工。不過當初的冒險家也的確考慮過摩諾所非亞元素匱乏的可能性,因此這些咒圖卡若有需要也可拆解為施術材料。幸好,摩諾所非亞的元素尚稱充足,只是需要從各種來源萃取。在飛路殿下的協助下,我們研發出了『理匣』,從此消除了拆解咒圖卡的必要;至於畢路亞人的鍊金術發展,相信您比我更清楚。」 「呃,我其實也不太——」瑪爾擔心莉嘉莉真把他當作學者來交談,正想輕描淡寫打發這個問題;幸好就在一句話說完之前,他及時想起了自己的目的。「……我的確聽飛路小姐說過她的『理匣』是請貴學院訂製的,只是沒想到她也協助了開發。」莉嘉莉對他如此友善,顯然是繼續深談的上好人選。如果把話題轉到「六角形」身上,或許就能旁敲側擊探聽到一些和「破天」有關的消息。 「啊,是了!」莉嘉莉會意似的說道:「您是在飛路殿下推薦下到艾芬法安學院留學的。恕我失禮……人類竟然能獲得『六角形』的矚目,助理們都很好奇您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攀上飛路的名號固然製造了一點機會,但瑪爾看得出拉伽力這些人消息靈通,信口吹噓只會弄巧成拙,現在唯有誠實回答了。「不是我本身有什麼過人之處,只是與我一起旅行的同伴資質非常優秀,飛路小姐想栽培她,又不忍心拆散我們兩人,所以就慷慨的連我也一起推薦了。」 「就是另一位客人嗎?這下我真想見見她……」 「呃,不,她又是我另一位同伴了。獲得飛路小姐推薦的那位同伴,現在還在紫冰島繼續修習巫術。」瑪爾不太確定這些古魔族究竟知道多少內情,只好模糊的解釋。 「原來如此……」莉嘉莉點了點頭,然後問道:「我相信飛路殿下也過得很好?」 「好得不得了。在紫冰島上的日子裡——」瑪爾頓了一下,在心中跳過了一大堆不可告人的細節,「——每一天都能觀摩到她的千變萬化呢。」 「真想親眼看一看……聽說現在麥達島的人想見到她一面都不容易了呢。」 「我們當初也是先和音左略.阿浦勒斯小姐偶然結識,才輾轉得到飛路小姐注意的。」瑪爾猜想拉伽力的人應該不知道阿浦勒斯放逐他和愛蕾的事,否則就不可能展現出如此純粹的友善態度了,因此趁機把她的名字也搬出來。「阿浦勒斯小姐在西魯瑪城遺址那裡,進行著『破天』的計畫,我們一度間接幫上了一點忙。」 「哦……難怪了。」幸好莉嘉莉還是照單全收。「我們一向忙著做自己的事,她們也沒有主動邀請過我們幫忙,所以就沒有交集了。雖然有點可惜,不過各自過得充實也是好事吧。」 瑪爾這遊走在撒謊邊緣的發言沒有被戳破固然令他暗自鬆一口氣,但看她的反應如此平淡,恐怕這也表示她沒有多少情報可供打聽。不過賭注都上桌了,還是只能一問。「言下之意,貴學院也並不排斥幫助『破天』囉?」 「嗯……」莉嘉莉抬頭思索了一下。「妮可羅娜如果說排斥的話就是排斥了,不過她不會管這麼嚴的。我覺得應該說……破天殿下也認為,我們只要繼續做自己的研究,就能幫上大家的忙了?」 「妳們對『破天』……很熟悉嗎?」瑪爾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壓過了瀰漫這檔案庫的元素脈動聲,但願莉嘉莉不會聽見。 莉嘉莉似乎對這提問也有點困惑。「熟悉與否,可能要看怎麼定義?」 「啊!學者常常這樣回答問題,我聽說過。」 「沒有辦法,溝通是很複雜的事嘛。」莉嘉莉說:「我身為檔案庫的管理員,以前也經常見到她,但真的和她有深交的人恐怕不多。」 「是因為她是……那個……」瑪爾故作猶疑了片刻,「……『罪犯』出身嗎?」 莉嘉莉很明顯的繃起了肩膀。「那算是……其中一個遠因。不過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是很久以前離開魔界的前輩,大部分人出生的時候,她早就已經是傳說中的人物了。包括我在內。」 「這麼說也是。」瑪爾自然不打算故意刺探令她難以啟齒的部分:「況且上百年來,她一直在休養,不是嗎?」 「是啊,所以我們也都覺得不該去打擾她。」 瑪爾驚覺自己終究還是說錯話了。現在如果要向她打聽「破天」究竟人在何方,肯定得碰個軟釘子。 兩人尷尬的沉默了片刻。對瑪爾來說幸運的是,先受不了這沉默的是莉嘉莉,只見她忽然往書架的方向一指:「對了,這裡也有她很久以前的論文原稿喔。很珍貴的,您有興趣的話我可以拿出來給您看。」 「哦……好哇,畢竟機會難得。我的古魔族語知識尚淺,恐怕完全看不懂就是了。」 「呵呵呵,就連學院裡的研究員,也常說讀不懂她的論文呢,反而是妮可羅娜似乎讀起來一點障礙也沒有。您稍等一下喔。」 瑪爾從剛才就有點好奇,為什麼她總是直呼學院院長的名諱。既然她說「反而」,或許表示妮可羅娜的資歷比她和大多數研究員都淺?不過現下他擔心自己再打聽這種個人背景的事,會讓莉嘉莉開口的意願進一步降低。 莉嘉莉從書庫抱出來的,是一個高高的陶瓶。她將瓶子輕輕放在桌上,揭開圓蓋,從中小心翼翼的抽出一捆捲軸。她將方才的咒圖盒挪來作為紙鎮壓住一小截犢皮紙,然後握著滾筒兩頭的木柄,將捲軸一寸一寸的展開。 「哇……這是多古老的捲軸啊?」瑪爾走上前去觀看,但卻稍稍以手掩口,生怕自己說話時的些許飛沫也會損壞了這古董品。 「這是正曆五九四年,也就是距今五百……二十二年前寫下的。」莉嘉莉一路把捲軸展到了桌子另一端。「破天殿下療養到了能夠提筆寫字的程度之後,首先寫下的就是與步震魔王對抗的回憶。當時據說她全身就只有手腕能夠動彈,陪伴在她身邊的雪洛可.飛路殿下感覺到她動筆的渴望,便為她展開捲軸,讓她一行行寫下這篇文章。然後飛路殿下立刻抄寫了許多份,分送給各地的同胞們。這裡改建成巫術學院之後,飛路殿下就將原稿寄放在這座檔案庫裡。」 「內海大戰的回憶錄……」瑪爾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泛起的這份渴望是真的好奇心,還是自認為有義務知道歷史的使命感,但不論如何,他決定起碼嘗試閱讀看看這篇五世紀前的古代異族文字,哪怕只認得幾個零星字眼也好。他走到莉嘉莉身旁,從滾筒底下露出的第一行字起看,瞻仰破天柔弱細小的字跡、不情願的跳過一個個貌似熟悉但拼湊不出意思的修飾語,然後尋著了一個數字。「這是……九。『九族』……」 「『諸族』。」莉嘉莉見他讀得掙扎,便親切的為他翻譯:「『魔界石既生諸族,分授我等樣樣本領,便不可妄求以一人之力與神相抗。』」 「但這不是九嗎?」瑪爾問。 「是九沒錯,只是我們習慣以九代表多,所以不是實數。」 「原來如此……」瑪爾將目光放回捲軸上:「從您剛才翻譯的整句話聽來,這是『破天』號召妳們團結的宣言?」 「沒錯,您理解得真快。」 「這裡所寫的『神』,想必就是指步震魔王了?」 「如此解釋是最自然的。」莉嘉莉補充道:「但同時也間接指我們古魔族的神——靜魔殿下。」 「啊,我好像聽妮兒.休達小姐提過這個名字。」 莉嘉莉繼續解釋:「在我們的傳承中,魔界石是靜魔殿下灌注了自身力量的結晶。每一個古魔族,都是魔界石的碎片灑入魔流之後誕生的,繼承了靜魔殿下一部分的力量。因此破天殿下才會提醒我們,必須集結所有人,才能發揮出相當於靜魔殿下的力量。」 「而她認為,步震魔王是必須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才能對抗的敵人……」 「我們也是這麼解釋的。」莉嘉莉滿意的說:「客人您真的思路敏捷,也難怪飛路殿下願意推薦您了。」 莉嘉莉所不知道的是,瑪爾現在的思緒裡一直有另一個人的影子。 阿克提那.悠瑪士……被其他八族趕盡殺絕的「第九族」倖存者。 他心下更加確定了,這位愛拉里.莉嘉莉小姐能給他的情報終究有限。相對的,他對五百多年前在捲軸上明白寫下「九族」二字的破天魔王,興趣益發高漲了。 「莉嘉莉小姐,能麻煩您繼續幫我講解下去嗎?」 「哦,當然好哇。」莉嘉莉笑著說:「幸好這不是巫術研究的論文,否則我可就頭痛了呢。」 於是瑪爾一邊聆聽莉嘉莉的講解,一邊目不轉睛的觀察破天的字跡。這段文字已是捲軸的結語,破天在這一刻仍不確定自己能否繼續活下去,因此她殷切的呼籲其他古魔族勤勉研究巫術、研究保全文明的方法、研究摩諾所非亞本身。她在最後記明了自己保管巫術研究筆記的場所,也就是拉伽力巫術學院的前身——這座地下檔案庫。 「我們這裡原本是比現在還要隱密的設施,絕不過問保管者的出身,但也因為這樣,使用者向來只會將檔案庫的存在告訴絕對信任的人。破天殿下的捲軸,嚴格來說算是破壞了這項默契,不過包括我們這些管理員在內,大部分的人都接受了她的決定,畢竟那場大戰過後,計較古魔族的出身顯得分外愚蠢,而這正是她的功勞……」 莉嘉莉講述往事的同時,瑪爾的視線卻完全凝固在捲軸末尾的一點之上了。那是「破天」在耗盡了動筆的氣力之後,依依不捨留下的署名。 「瑪杜克.破天.亂紋凌」…… 院長辦公室的掛鐘敲響了十三下。一般掛鐘下午一點只敲一下,不過妮可羅娜一窩進辦公室,動輒連上午下午都分不清,只好自己改造了那台鐘。 這會兒她仍然趴在桌上,有氣無力的問道:「文妮,妳吃過了嗎?」 文妮發出了一聲再省力不過的悶哼,雙眼仍凝視著手中的筆記本。 「妳到底有沒有看出個所以然啊?我還準備了一疊紙給妳抄寫的,結果妳碰都沒碰。而且妳十分鐘沒翻頁了吧……嗯?」妮可羅娜咧嘴一笑:「妳該不會睡著了?」 「誰像妳啊。」文妮連眼神都沒動一下就還給她一記痛擊。 「那妳倒是回答我呀!那本筆記妳到底看懂了沒?」 文妮這次從喉頭擠出了一道長長的、充滿了怨懟的悶哼。 「我沒有辦法……斷定我的理解是正確的。」她說完這話,總算下定決心站了起來。「這本筆記……應該呈給破天殿下過目。」 妮可羅娜見她一臉放棄的表情把筆記擺到自己面前,露出狡黠的微笑問她:「妳想不想自己去報告呀?我看妳也很想見亂紋凌吧。『門』我這邊有喔。」 「不要直呼她的名諱。」文妮振了振大衣的領子:「我得盡快回學院。有門的話很好,妳馬上呈過去。」 妮可羅娜收起了笑臉。「……筆記的兩位主人同意的話我就去。」 「他們只不過是挖出筆記的人,現在不是在乎他們心情的時候了。」 「他們是為了筆記拚上了性命的人。」妮可羅娜緩緩端坐起身子:「而我則是救了他們性命的人。」 文妮忍不住抬起了手,又不知該揮向哪裡,只好按在自己額頭上。「妳到底要天真到什麼時候啊……」 妮可羅娜將嘴角揚到了從未有人見過的高度,眼睛也睜到極限,在右頰的鮮紅牙印之上顯得異常猙獰。 「到我能夠死去的那一天。」她的聲音則依舊平靜。 文妮像是迴避似的轉身離去,撇下一句:「……去徵求他們兩個的同意,拜託妳了。」 安雅才剛跟著比特從正常一點的路線(屋頂的樓梯)回到七樓,就看見妮可羅娜在她寢室門口單腳踏地,隨興的轉著圈圈。 「啊——你們跑到屋頂上去啦?」她瞧見一人一貓,便煞住了鞋底,雙手拖著寬鬆的衣袖在空中尋找平衡點,就是不肯把懸空的腿放下來。 「有事找我嗎?還是找貓?」 「您可以稱我為比特。」比特在一旁再度委婉提醒。 「是這樣的……」仍抬著一隻腳的妮可羅娜,從衣袖裡亮出了那本紅色筆記。 安雅立刻走上前去。「查出什麼了嗎?」 「我也不知道,文妮沒有告訴我。」 「妳還真的一點也看不懂啊?」安雅又好氣又好笑的說:「虧妳跟她一樣是院長。」 「專精領域不同嘛,古文不是我研究的範圍。況且,文妮她好像也沒有完全看懂,所以我才來找妳跟史提伊先生。」 安雅不明所以,皺起眉頭問道:「妳們都看不懂的話,我跟瑪爾幫得上什麼忙?」 「我們想請學問更豐富的人來解讀這本筆記。早上史提伊先生不是提到過一位叫瑪杜克.亂紋凌的學者嗎?她是資歷很深的大前輩,所以文妮建議請她來看。」 「哦……好啊?如果找人來得多花幾天,我願意等。」 「問題在於,」妮可羅娜說:「那位前輩不方便出門,因此我得把筆記送過去給她。」 安雅這才明白她的意思,於是理所當然的面露難色。 「文妮託我來徵求你們同意之後,就自己匆匆回去紫冰島了,而妳也知道,我自己對這本筆記是束手無策。希望妳和史提伊先生可以好好考慮。」妮可羅娜睜大眼睛盡全力擺出了最無辜的少女表情,但在那張濃妝的臉上看來依然像是在嚇人。 「唔……總得找個方法解讀也是真的。」安雅心裡明白這孩子並沒有歹意,只是擔心又把別人牽扯進來之後產生更多變數。「那好,不過有個條件,就是請妳留在那個學者旁邊,幫我盯緊這本筆記。如果妳答應的話,我想瑪爾也不會有意見的,他這人心胸比我寬大得多。」 「太好了。」妮可羅娜把懸空的腳喀噠一聲放到地上:「我馬上就用『門』過去。這段時間,你們就安心在學院裡休養吧,有什麼事找比特或任何一位助理都行。」 比特伸直了腰應和道:「在下竭誠效勞。」 安雅還沒來得及給她最後一句道別,就親眼見識了她在走廊上瞬間揭開空間之門然後沒入消失的景象,從頭到尾不到兩秒。 然後,還沒來得及講句話打破妮可羅娜消失後的尷尬寧靜,一陣腳步聲登登登的上樓來了。瑪爾出現在走廊盡頭,似急非急的走了幾步,才看見安雅和比特而向他們招手。 「波亞先生去打獵回來啦?」他開朗的寒暄。 「未能親自待命是我失禮了,請多見諒。」比特說:「愛拉里.莉嘉莉殿下是否來過了呢?」 「呃,有的,她帶我參觀了檔案庫,只是我突然有事,所以中途告退了。」 「瑪爾,我剛好也有事找你。」安雅說:「剛才那個小魔女院長來找過我們。」 瑪爾卸下了故作輕鬆的神情。「艾尼瑪院長?」 「她說她跟另一個院長都解讀不來,所以要出門去找更厲害的學者幫忙。就是你早上也提過的那個,瑪杜克……瑪杜克……」 「瑪杜克.亂紋凌。」比特在一旁不假思索的提詞。 然後,一人一貓發現了瑪爾錯愕的表情。 安雅緊張的問:「……你該不會反對吧?我還以為你比我——」 「瑪杜克.亂紋凌……」瑪爾複述了一次那個名字。「……瑪杜克.『破天』.亂紋凌……?」 「是的,」比特依然答得若無其事:「畢竟和兩位院長相比,破天魔王算是古魔族之中的大前輩。」 「啊?『破天魔王』?」安雅一聽這名號,也跟著緊張起來了:「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所以是什麼危險人物嗎,瑪爾?」 比特翹起脖子否定:「恰好相反,摩諾所非亞沒有什麼人比她更令人安心了。」 「波亞先生!」瑪爾突然高跪在牠面前,直視著牠的雙眼問:「破天魔王人在……艾尼瑪院長到哪裡去見她了?」 比特露出了連瑪爾也看得懂的詫異貓臉。 但牠思索了片刻之後,再度瞇起眼睛,冷靜的回答:「客人,如果沒有古魔族告訴您,那麼就表示您不該知道。如我方才所說,將筆記交給她解讀,是絕對可以放心的,還請兩位耐心等候。」 比特自然看得懂瑪爾臉上的焦躁,但牠繃著表情,不為所動。一旁的安雅也對這狀況不知所措。過了良久,瑪爾才嘆了口氣,重新起身。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就先回房間休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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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可羅娜.艾尼瑪】 | 【交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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